透明的液体在眾人的见证下,注入青月的手臂。这么做才能控制青月虚弱的身子,这是她第一个记得的事情。
    因为身子是自己的,青月毫不迟疑。
    「青月,这样就可以囉。」
    医法小心翼翼地抽出针头,让棉布得以接棒,青月勇敢地按着刚刚打针的地方微微一笑。
    「青月已经不会再哀声了呢。」
    「医生也发现了吗?」
    青月开心,原来医法一直在注意她的心理状况。
    「当然了,我是青月的主治医法,青月的举手投足我都有义务了解啊。一点都不能错过啊。」
    「……总觉得医生很噁心。」
    青月露骨地回绝了医法的好意。
    「竟然被拒绝了!果然在青月心中,没有人可以胜过姐姐的。」
    医法以此安慰自己,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那次共浴后,她们姐妹恢復到以往,而且总觉得比以前更容易腻在一起。
    也许是错觉,青月却一直觉得可以当真。
    她们姐妹——这次可以形影不离地一直在一起了。
    「这样啊。真是教人羡慕啊——你们姐妹的情感如此之深。」
    医法这么说,青月只在他的脸上看到无限的落寞。
    这个星期的定期诊疗到这里结束了,别于以往,不过青月相信都是因为她们姐妹的破镜重圆,她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心情保持愉快的青月,在医法离开不久,擅自走在八神家的走廊。青月发觉了,自己之所以经常被负面情绪摆弄,都是因为时常待在封闭空间一人思考。
    所以,她要变得外向开放。
    挥别过去压抑心中的烦恼,让自己积极乐天。虽然自己成为不了姐姐的力量,至少要做到不让她担心。
    散步是青月少数能做的运动,既然身子好转不了,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活动必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都走出室内了,总有一些事情能做。
    她想利用这段时间,观察八神家的庭院与各个角落,不让自己有多馀的心情,被无止尽的负面情绪影响。
    将能用的资源发挥出来,那就是青月能为自己、为姐姐做的事情。
    双脚轻松漫步,青月以此证明自己已经渐渐不被负面情绪诱惑。
    她的第一站是父亲的寝室,先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这里吧。她能想到这个点子,全是归功父亲,所以就先做给父亲看,让父亲知道只要她肯做也是做得到!
    当她经过父亲的寝室,意外从门外听见父亲与八神家顾问的对话:
    「朱月,距离青月进行祭品型修女的仪式,剩下不到三年了。」
    「这些日子的事情,已经够了吧,朱月!」
    「您是指什么?瀧月先生?总觉得你们是在害怕什么,所以才会在日子将近的现在,试着以顾问的身分和我这个当家谈判。因为长斑家这个先例,你们才会这么害怕吗?名门不会团结,以十二名门自居,只是为了表面上的和平……以及权力的平衡,arms与划分区域就是这么来的,但也不是所有的状况都适用,有一种情况可以让大家团结一心,那就是剿灭叛徒名门。当年的长斑家会被十二名门消灭,就是因为长斑家越界了。」
    「……」
    「可是,这样的事情与我们八神家无关吧?祭品型修女是早在名门内战之前就存在的传统习俗,我只是遵照祖先的意志,成为当家后继续秉持八神家的传统而已,还是说……两位大人,你们认为人造的祭品型修女有违八歧大蛇的风范?」
    不过就是一则神话故事,紧张成这样干嘛,未免太杞人忧天了。朱月就是这个意思。
    「都是我说话,有点不好意思了。两位大人,接下来场子给你们,所以就请你们告诉我,什么叫做八神家、什么叫做八歧大蛇……还有,你们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
    大家都是共犯,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可以赖掉这个身分了,所以不需要区分彼此,那是没有意义的。朱月的笑声已经深植青月的脑海,一闭眼就好像能看见这个父亲的恐怖笑容。
    「将精神增鬱剂以每个月定期的疫苗注射为名义,强化青月的忧鬱倾向,确实是个好方法,然而要是英方说话了,很难想像十二名门不会有动作吧!这可不是先后顺序的问题啊!」
    「朱月,你真的太过放肆了,阿克夏的石版传说正式显现前,你就已经做好准备,不是将青月的生命当成召唤的祭品,就是成为变卖英方的血液提供库,对于你继任当家之后的所作所为,我们这些顾问和长老可是有权罢免你!」
    ————
    窒息感骚动全身。
    父亲与顾问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果然不该同意你成为八神家的当家。你到底想窜改八神家的歷史到什么程度?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即使是『恶魔』,也比你的手段善良温柔!」
    像是用尽了慈悲一般,顾问们留下如此意义深远的话,不带走东西的态度拉开纸门走了出来。
    他们发现了外头的青月,双方四目相交,没有擦出火花,若无其事地消失青月面前。
    「八神瀧月、八神澄月吗……我母亲的姐姐与弟弟,让他们当上顾问,果然是为了牵制当家的继承人选。上一任的当家木月姐什么不留,偏偏留下这么麻烦的东西,那几个老骨头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就没完没了,要不要找时间先处理掉他们呢?因为以我的身分,是动不了他们的……你说呢?青月,你在外头偷听对吧?」
    「————」
    「——刚刚与他们的对话,全是事实。」
    父亲不再隐瞒了,全数招供:
    「从商的人就是能比其他人更明白这个世间的箇中纠葛。以吸血鬼来说,他们是英国的战力代表,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但这样的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再加上我们八神家对祭品型修女的处置,青月,冰雪聪明的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
    「对——就是血液疗法啊。吸血鬼能透过吸食人体的血液,自我净化其中的杂质、病毒,对医学的疗程有很大的贡献。那么,若是长期施打精神增鬱剂的患者的血液呢?青月,你是我为了八神家,才留下的血液供给库啊。」
    父亲不只不打算阿諛青月,也不打算逃避自己对于「父亲」一职的失职与否这件事。
    而且,居然反而光明正大承认……?
    父亲洋洋洒洒地走了出来,以眼光正视现在的青月。
    平时瀟洒、让人温暖的眼光,现在来看是烧杀掳掠的杀人犯。
    明明秘密被揭穿的是父亲,青月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却是最不敢面对的那个。
    「你的母亲也是因为我的任性与策略,才为了你难產而死。」
    「母、母亲——」
    「但是,正如我刚刚说的,你是在我私自的单方面安排下,生下并游说八神的长老与顾问,得以存活至今。操弄你人生与擅自决定你往后命运的人,也是我。」
    「……」
    「这就是八神家,八神家的祭品型修女该迎来的命运。因为我们八神家与英方的长期合作关係,你们得以这种方式献上自己的身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而且在你之后,还会有更多祭品型修女诞生,青月,放心你并不孤单,所以你也不需要责怪上天的不公平,就是太过公平了,你才会和红月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到底是怎样?
    现在到底是怎样?
    难道这就是「憎恨」的情感?蜂拥而上青月心头的这份感觉,已经令她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发出了可笑的悲鸣。
    「嗯……」
    父亲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口说:
    「对,你不能幸福,所以为了促成真正的和平,只有用力剥夺你的权利,那才是对八神、对全体人类最好的。」
    父亲说到做到一样,那一天到来了。
    八神湛月——青月与红月堂姐牺牲奉献的日子。
    原先同为祭品型修女的人,是不得参与像这样的活动,就怕要是看了会想不开,在仪式之前自我了断,不过父亲似乎是稍微动用了当家的手腕,让她能提前观摩,吸收前人的经验,让她能在仪式当天,做得比歷代祭品都要好。
    其暴力、血腥、残忍,与人性丧失,这一切的一切,全记录在青月的稚瞳里。湛月哀号遍野的惨叫,就连部分的大人们都难以忍受。
    溃不成人形的无数尸块,滴答不止的血水,遍佈四野的各种器官——在仪式的前一刻,这些都曾是她们的堂姐。没有人置信,然而铁錚錚的事实,无从狡辩。
    之后,长老们与师团的各位相继离开,朱月以当家之身选择停滞一步,但其实就是想听听青月真实的感受:
    「青月,这就是你三年之后的样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仪式的进行原本是禁止其他祭品型修女参与的,破例让你看看湛月的仪式过程和下场,你明白了吗?」
    「……」
    「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八歧大蛇——那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活着没有用处啊。」
    之后的话,像是朱月对青月的最后温柔,轻轻依在她的耳边,述说着他身为父亲的想法。
    「不管是谁,出生之前就已经被老天决定往后的命运,只是青月,你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因为就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替你事先决定好将来。」
    「……」
    「明白了吧?为了你最喜欢的姐姐,你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吧?」
    朱月丢下这么一句话与意义不明的微笑,独自扬长而去。
    青月不甘心地跪倒在地吶喊:
    「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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