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青月就再也没有和姐姐说话。
    其实姐姐还是会照顾她,只不过在视线范围,是不会听见这个姐姐的声音的。
    三餐都会在她肚子饿的时候,送上她的面前,洗澡水也会在她洗澡之前放好,她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不需要担心下一段路程会遇到危险。
    因为姐姐已经先替她扫平了。
    吃着虾肉,却不需要剥虾;看着电视,却不需要理解电视的原理;安稳地走在已经建造好的走廊,却无法感同身受当年建筑工人的辛苦。
    现在的青月——差不多就是这样。
    明明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生活,青月却能感觉到明显的改变,胸口被人打上一个结似的,只靠她是无法解开的,难受得快要窒息。
    眼前的午餐是姐姐精心的准备,然而青月动不了多少,她没有胃口,就这么静置半个鐘头,直到看见纸门外的人影。
    高大的人影,怎么看都不是刚刚她想到的那个人。
    青月眼神下沉,既不拒绝,也没有欢迎,以耳朵代替视觉,听见对方拉开纸门,主动踏进来的声音。
    「青月,天气热,没胃口吗?」
    大概是看见了饭碗的菜色几乎没动静,父亲爱女心切地关心了。
    「……吃不下。」
    青月小声回应,没有感到讨厌。同一个问题,换成那个人,她觉得自己又会选择排斥。
    父亲的出现刚好缓解了她对姐姐逐渐加深的厌恶。
    「那就是没胃口了吧。」
    父亲温柔的声音,让她可以继续回应:
    「……爸爸,我没胃口。」
    「真是难得,平常你总是不一会就吃个精光,这几天却没有胃口。」
    「……」
    「要爸爸请你的主治医法过来,替你看看出了什么毛病吗?顺便替你做例行公事的治疗,你的身体比较虚弱,要是连饭都不好好吃,会没有体力的。」
    父亲极尽所能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她付出,青月感觉得到这个父亲的心意,青月的情绪舒服了不少,通体舒畅,就像累积身体多天的毒素被一次排除,排除者无疑是父亲。
    「……爸爸餵我吃。」
    说着,连青月都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真的要吃点什么才行。
    父亲苦笑,受不了青月撒娇一般。
    这么说来,平时父亲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简直要把她宠上天,一点辛苦事都不会让她做,而且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这样不是和姐姐一样吗?
    为什么姐姐的付出,她不能领情,父亲就没有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青月,已经在品嚐父亲亲自餵她的饭菜了。
    一样的口味,没有因为谁的付出而变调。
    「青月,好吃吗?」
    父亲这么问了,看着她低迷的表情这么问了。
    为何这么问,青月心底多少有数。
    「……好吃。」
    她的回答没有一丝虚假,真真实实的反应。
    如果这时还想倔强的否定,那才是自欺欺人,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真的很好吃。」
    「是吗?这么一来,红月的辛苦全都值得了。」
    「咦?」
    「其实你这些日子吃的饭菜,全是红月做的。」
    「————」
    青月的眼眶红了。
    她知道饭菜是姐姐打理的,却从不追究其源头,从不踏入厨房的她,怎么会想去知道掌厨的人是谁啊……!
    现在她因为这份「不知道」,不知不觉地感谢起姐姐的用心了。
    「青月,你姐姐不只是每天早起,修练魔法,现在的她也在学习料理、家事等等,而且自你出生,你的生活也在她的人生规划项目之一——结果,青月,你却是这么回应红月。」
    父亲的这些话,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个对等的大人,不留情面,现在的青月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被如此攻击,伤得体无完肤。
    父亲换了另一种口吻接着说:
    「我不知道你们姐妹那天发生了什么,当我踏进房门后,你们已经是一副守灵的状态,无论问谁似乎都不是办法,所以我才会暂时揽下照料你的职责,现在总算知道了——青月,你会这么想,并没有错。」
    「…………」
    青月不可思议,父亲突然说些什么?这是在支持她?应该是了,只不过直到刚才,父亲都站在姐姐那边才对,怎么突然转风向了?
    「有时我也在想,红月对你的照料过了头,不过红月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而你也不以为意,要是你们姐妹可以开心、彼此协助,那么我也没意见,然而……果然都是为了有一天的结算而做准备。」
    「姐姐……」
    青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言不由衷的她,只能道出自己最熟悉的字眼。
    「但是,青月,你以为只有你有情绪吗?其实红月也曾对你发过一次飆喔。」
    「……?姐姐也有对我生过气?」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
    青月没有印象,印象中的姐姐总是对她好,好吃的都会给她吃,有趣的都不会吝嗇。随着青月对回忆的摸索,一种不明的东西跟着过来了。
    她没有发现,却能感觉到其气息。
    「而且,那次还差点失手杀了你。」
    终于,在父亲这个领路人的带领人,她一个迷途羔羊顺利抵达断崖了——名为最初记忆的断崖。
    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山谷的断崖。
    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脱离险境,不过姐姐对她起的杀意,年仅一岁的她,也是有感觉的。
    父亲娓娓道来,试着以做父亲的角度,还原现场:
    「青月,因为你是夺走你们母亲性命的兇手。对年仅两岁的红月来说是这样。」
    「妈妈……」
    青月惊恐,但是她也是知道的,自己的出生,导致母亲难產,而母亲最后选择了她,无法共存的关係从这里开始了。
    「所以,姐姐想替妈妈报仇……?」
    青月鸡皮疙瘩掉满地,反覆确认这双杀人兇手的手,虽然姐姐也曾杀人未遂,但她还活着,也因为她还活着,母亲难產一事的事实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无法动弹的青月,被钉在罪恶的十字架,惩戒一般,让她就算获得自由,也要背着这个巨大的十字架活下去。
    想要寻求慰藉与靠山的青月,这时得不到可以依赖的肩膀,公正无私的父亲肯定地点点头。
    「青月,对红月来说,你是她的妹妹,身为姐姐,有义务照顾妹妹。这件事在你出生后,成了红月生活的重心,是她活着的标籤记号。」
    或许姐姐有时真的太超过,不过那也是她对自己的制约。
    不想重蹈覆辙,只能一直遵循与之相反的道路前进,那就是更生后的姐姐表现出来的样子。
    「而且,就是因为那件事,让红月变得更警惕自己,对你好不只是她身为姐姐的义务,更是必须的。」
    青月露出害羞的笑容,忍不住笑出来。
    脑中闪过的已经都是与姐姐的美好回忆。
    姐姐就是这样,小的时候玩玩具,当青月有这个需要,姐姐一定第一个考虑她的感受。
    父亲忽然卡住了,像是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一时之间无法形容的尷尬降临,让他们父女俩差点看着对方虚度光阴。
    所幸父亲还是扛住了八神家当家的美名,清了喉头佯装自己没事说下去:
    「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从小的虚弱或红月对那件事的阴影,青月,红月对你早就是逆来顺受了,一直在忍耐的也不是只有你啊。」
    「但是……有的时候也让我做一些事情吧。」
    青月发出了近乎没有声音的抗议,父亲接收到她的任性了。
    「我知道,这点我也强调过很多次了,这件事之后,我也会和红月沟通,能够成为姐妹的办法多的是,不是只有一昧地以姐姐的身分去压迫,让妹妹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爸爸。」
    父亲温柔地将粗大的手掌放在青月小小的脑袋上:
    「你们姐妹的事情就交给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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