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们的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他是帝国的嫡长子。

    小时候的慕容焕简直就是康平的跟屁虫,康平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的骑射都是康平手把手教的,康平欺负遍了全宫的皇子,却从来只把他一人护在身后,不愿意磕着碰着的。但是慕容焕的性格却比康平软得多,身为嫡出皇子,却常常被各宫庶出兄弟欺负。那个时候他就会跑到观澜殿中找康平哭诉,再由康平甩着鞭子去把那些不安分的庶出皇子胖揍一顿,自己则偷偷躲在后面。

    慕容焕的出生并未明显削弱康平在朝会上的地位,她照旧像是个皇子似的出入朝堂,在先帝批阅奏折的时候随侍左右。等到慕容焕长到能看懂字的时候,她也开始带着慕容焕出入朝堂,将自己学得的帝国继承人的谋略倾囊相授。慕容焕作为帝国太子的最初启蒙,实际上是她这个姐姐完成的。她和弟弟本就是一体的。

    康平十六岁的时候,柔然战争爆发,父皇重病,八岁的慕容焕被封为太子监国入主东宫,她穿上战甲远赴漠北,临行前她对慕容焕说:“我八岁的时候才开始出入朝堂,但你已经跟着我,跟着父皇学了两年了。姐姐在北边守护慕容氏的山河,你则需要在龙都坐稳监国的位置,切不可让皇权旁落。”由此,慕容焕掌政,康平控军,军政一体,皇权集中在慕容氏姐弟的手中。她在漠北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之类,因为她知道她的弟弟会是她坚实的后盾——尽管他尚年幼,但没有什么是他们姐弟没法克服的。

    ——可这一切都是她以为吧。

    冯氏嫁入东宫的时候她在漠北战场上胶着,只看到了一封家书。慕容焕说很喜欢这个冯家的女孩子。那个时候康平的心里是为他高兴的。可等她回到龙都的时候,她发觉,新太子妃看向慕容焕的眼神,并不如慕容焕看她那般炽烈。

    康平所向往的爱情,是天雷勾动地火,是势均力敌,是燃烧,是迸裂,是在敌人的银刀寒芒之下,浴血相护、马革裹尸。她在沙场初尝**,触目所及的几对情侣,包括她自己和耶易于都是如此。所以她觉得夫妻之间至少要存些爱意,才能相互扶持长久。

    很显然当时的冯太子妃并不很爱她的弟弟。

    但毕竟帝国甄选太子妃不能全凭喜恶,更要考虑很多别的问题,政治上的考量要多于情感上的,所以康平并未对此多加置喙。

    后来先帝末年,三公擅权,宇文沐最终决定起兵谋逆,军队逼入朱雀门。先帝卧病,诸皇子反的反,逃的逃,慕容焕滞留东宫,是冯氏将他塞入密室,自己则领着人堵在了东宫正门,直等到康平带领羽林精兵杀入,斩杀宇文沐于太极殿前。慕容焕登基之后,冯氏因护驾有功,父兄皆列土。

    那时候康平对冯氏的看法有所改观,她既然肯出手救慕容焕,至少说明她对慕容焕是有感情的。或许于慕容焕而言,他需要的婚姻是细水长流、四平八稳吧。他们夫妻这么多年,以慕容焕的性格,对她肯定是百依百顺,冯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氏想做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慕容康平死了,她的愿望也完成了。她的儿子将成为下一任皇帝,她会是太后,她的兄长为三公之首,她的从兄从父掌控了代北的兵权,冯氏家族基本就能把整个大燕分走半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折磨慕容焕!

    慕容焕这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慕容康平,可就连慕容康平都没想过用慢性毒这种手段报复,冯氏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黑暗之中贺赖孤只能听见康平头上步摇微微颤动的声响,金珠相撞,在干燥而狭窄的甬道中回荡出轻微的响声。

    头顶的地面突然震了震,有车辇滚过的声响。

    已经临近宫门下钥的时间,康平蓦然抬头。他们所在的通道地上距离太极殿很近,她敏锐地察觉到,上头的车辇是朝着太极殿中行去的。

    贺赖孤说:“方才我查到高淑妃的侄子高广寻入宫了。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筹谋些什么。可是对方太过谨慎,此前三十卫同高家也打过交道,高大臣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康平说:“你先到上面去,听辇声,上头的应该是皇后仪仗而非淑妃。慕容焕现在的情况并不好,而冯后或许没有意识到,高淑妃想要做一只黄雀。”

    贺赖孤问:“主上要纵容高淑妃……么。”

    康平冷冷地笑了起来:“我能怎么样?我从未欠过慕容焕什么!我把他从宇文沐的手中救出来,我送他的皇冠!这个皇位我坐不得么?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我是他的哥哥,而不是他的姐姐——如今能轮到他躺在太极殿里哼哼唧唧?”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好歹我们都是姓慕容的,我杀了宇文沐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掉头进东宫将他从密室里头拖出来!我以为他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从小到大我和他争过什么东西么?只因为这江山是慕容氏、他是慕容氏,皇位什么都是虚的——他是我的一部分,只要他依然像幼时那样信我、无条件支持我,我们姐弟什么完不成?就连世祖没有拿下的江左,我们都能拿得下来!”

    “汉化那件事,确实是我过分冒进,可是若背后没有冯氏挑拨,没有他的默许,那帮胡姓敢这么做?”

    她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现在可好了,这江山要改姓了——外戚外戚,永远都是外人,他为什么宁肯信一个给他下药的女人,也不肯信我这个从小护着他,无条件为他的慕容族人?”

    贺赖孤想起十一年前的冬月初十,她捏着桌上的密报,浑身颤抖的样子。但一如那一日,她依旧很快地平静下来。

    “我没欠他过分毫,可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都快死了,我何必帮他,让他在他的账簿上再添一笔,对我又有何意义?让他下辈子来还么?”

    贺赖孤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一切都已经按主上的安排,处理妥当了。”

    康平敛住了呼吸,唇齿之间还留着梅子的味道,她终于又恢复了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慕容康平的模样。

    “有人想做黄雀,却不知道,黄雀的背后还有鹰隼。”

    她推开了贺赖孤,朝着静园方向的地道,笃定地走了回去。

    *

    太极殿中,慕容焕浑身燥热,一直死死盯着屏风。外殿的烛火突然亮了,有宫人四处走动的脚步声,他看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烛火影子,那个剪影早就消失。空气里头还是沉重的药味无法消弭。

    殿门被推开,慕容焕压在嗓子中的声响终于蹿了出来:“阿姐!”

    踏入殿中的冯后微微驻足,旋即脸上端上了端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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