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愣了一下,沈知涯抗婚,被沈母举着烧火棍追着打,直接打到田里去这件事,传得很远,等江寄月知道的时候,里面已经添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了。
    那些婶母大娘也是好心,走了好久山路,来书院劝她。
    一个说两人的地位今非昔比,沈知涯已有功名在身,以后大小都能做个官老爷,那些媒人都快把他家门槛踩烂了,沈知涯如今想挑什么样的千金大小姐就挑什么样的。
    一个说江寄月失了娘家依仗,江先生又是不明不白走的,恐怕一般人家都不肯娶她,往后只能嫁个贫农或者给富商做妾室,可无论哪样,因为没有娘家倚靠,日子必然过得艰辛。
    所以她们得出的结论,就算不知廉耻的生米煮成熟饭,也要把沈知涯留住。
    她们教了好多办法,每一样都听得江寄月面红耳赤,羞耻得抬不起头来,可心底却一片茫然,知涯真的会抛弃她吗?
    她一点也不敢问。
    但还好,沈知涯还是来上门提亲了,江寄月等着他解释为什么要抗婚,澄清那些流言蜚语,但沈知涯一句都没有说,成完亲他就去另一家书院住着了。
    所以今日亲耳听到沈母解释,江寄月还有些迟钝:“娘是说,其实知涯是愿意娶我的,只是他害怕连累娘,所以才抗婚的?”
    “是啊,他担心你,又怕别人说闲话,于是常常趁晚上上山,去书院看你。”沈母道,“他说你总是睡不好,对着盏灯烛,默默掉眼泪。”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道:“他为何不进来抱抱我呢?”
    江左杨突然悬梁自尽的事,让江寄月崩溃了很久,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也是最渴望一个拥抱的时候,如果沈知涯愿意走进来抱抱她,她可能会好受很多。
    但是也没有关系了,知道了那些难???熬的夜晚,原来自己并非独自强捱,还有人在默默陪伴自己,江寄月的心就暖了好多。
    沈母道:“所以说啊,嘴长着是要说话的,你看,说开了,误会解开了,感情就能升温了,知涯就是越长大人越闷,有时候我这个做娘的都搞不懂自己生出来的东西在想点什么。”
    “而且,”沈母道,“虽然我常骂知涯不要忘恩负义,但自己的孩子,这点道德我还是敢给他保证的,知涯做不出这种事的。”
    江寄月点点头。
    沈母道:“等他回来,我就说说他,外放为官就外放为官,不是非要留在上京的,重要的是一家人要在一起,你们小夫妻尽早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已经好过很多了,不是非要大富大贵的。”
    江寄月笑:“好。”
    第10章
    虽则沈知涯在街上赌气说了晚上不回来的话,可是他很快就归了家。
    江寄月正在看灶,看到他进了院门,却踌躇万分地站着并不动,以为他是因为之前的小争执而不好意思,便主动拿来茶碗倒了热茶,端了出去。
    “知涯,才从外面回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知涯精神本有些恍惚,听到江寄月的声音还有些茫然,继而神色一凛,慢慢复杂了起来。
    他看着已然成婚两年的妻子,虽仍旧青涩的像个果子,没有任何少妇的风韵,但举手投足之间纯真自然如同山间林鹿,有着与这上京格格不入的清新可人,确实十分引人注意。
    那些个高官习惯了艳丽丰饶的妇人伺候,偶尔想换个口味品尝,也在情理之中。
    沈知涯想到此处又难受了起来,那吏部尚书有这般龌龊思想,居然还敢让何进来与他谈,不就吃准了他无权无势好拿捏吗?
    可是,无权无势,就活该让人欺负了吗?
    他眼里有了蓬勃的愤怒与怨恨,江寄月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担忧地问道:“知涯,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知涯又怎会告诉江寄月,说因为他家境贫困没有背景,所以被人拿捏,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被人当玩物觊觎?
    不,绝无可能,这真的太丢脸了。
    沈知涯掩饰地从她手里接过茶碗:“什么事都没有。”
    江寄月不信,可沈知涯性子闷,他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是怎么样也不会开口的,于是江寄月只好真的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沈知涯喝了茶,见江寄月仍没有走,正好他也想做点什么掩盖掉那事给他的影响,于是道:“你在家中做什么,娘呢?”
    “娘刚宰了只老母鸡,我放灶上炖着了,午间就能喝上鸡汤了。”江寄月道,“家中无事,娘便出去和邻居家的娘子闲聊了,她家的果子做得好,娘说想学学。”
    沈知涯甚少会关心这些庶务,好容易见他问了一次,于是江寄月快快地回答了。
    沈知涯皱了皱眉:“邻居只是家屠户,娘不该与他们走得太近。”
    江寄月疑惑道:“为何?”
    沈知涯看到她的神情便后悔说了那句话,江寄月心中是没有什么门第之见的,她不会把别人看得过高,也不会把自己看得轻贱,在她心里,王侯将相与贩夫走卒都是一般无二。
    即使她还什么都没说,沈知涯也能想见告诉她后,江寄月不会如一般女子般乖顺地听从,反而会看似柔弱却极有主见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当年樊哙也不过是个屠户,你不该这样看他们。何况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家读书不如你,可要说起解牛之技,你却远远不如人家,我们聊着看着,也能学到很多。”
    沈知涯总说不过她,于是便不说了。
    他一沉默,江寄月便道:“知涯,我们已经是夫妻,有些事你不该闷在心里不说,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会有误会,这样对我们不好。”
    她顿了顿:“除非你还是想与我和离。”
    沈知涯猛地看向她,果然荀引鹤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她知道自己得不了好官职,不是江左杨的错,而纯粹是自己能力不足……
    可笑的是,若无他埋怨的江左杨,这个状元他根本考不中。
    从心里翻涌上来的自尊像是把利剑,把他的心脏扎得透漏,他开始后悔,为何要回来呢?即使遭受了酒楼的侮辱后,心里再难受,也不该回来的,家里明明有更大的侮辱等着他。
    沈知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道:“现在的我怎么有资格与你和离?倒是你,我就要外放到穷乡僻壤去了,还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吗?江先生不是拖累,陛下反而很看重他,有这样的父亲在,你可以在上京找到更好的婚事。”
    江寄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知涯,你为何会这样想?”
    沈知涯抿住了唇,不想说,可是他觉得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足够江寄月看穿了自己。他不敢与她对视,害怕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最后他问道:“你没有看不起我吗?”
    江寄月道:“怎么会。”
    沈知涯道:“我之前那样抱怨江先生,可是现在,荀引鹤与我说,是我才气平平,空有傲气,配不上状元之位,才进不了翰林院,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江寄月道:“如果你真的才气平平,也没法成为两榜进士。真正没有才气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中不了举,甚至连童生都不是,你又怎会这样想自己呢?荀引鹤是天之骄子,所以才会这般说,若你真不如榜眼探花,大臣们自然会有异议,可是你殿试时对答如流,迄今上京都没有传出状元不配的流言蜚语,说明你是有才情的,你的学问很好。”
    沈知涯怔怔,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把自己贬得分文不值的时候,江寄月还能这般相信自己,安慰自己,他眼眶发热:“阿月,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江寄月道:“我当然不会,只你也不要自己嫌弃自己才是。”
    她话音刚落地,沈知涯便把她抱入了怀里,阔别几年的怀抱,陌生到江寄月下意识想挣扎,可很快她意识到这是沈知涯的怀抱,于是便轻轻地把头靠了上去。
    沈知涯道:“阿月你真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江寄月:“嗯。”
    *
    吏部仿佛在故意磨刀子,最后的三份任命,竟然是一天一份往下放的。
    探花郎范廉理所当然地进了翰林院,却郁郁寡欢,第一日去翰林院应卯结束,竟然躲到了柿子巷来。
    沈家正在用早膳,江寄月起身给了他一副碗筷,范廉愁云满面地道了谢,沈知涯还笑他:“这是到我家炫耀来了。”
    范廉道:“炫耀什么?我巴不得外放呢,劳什子的翰林学士,谁要当谁当去。”
    沈知涯脸色微变:“范兄,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范廉嘟囔道:“原本就是。”
    与此同时,骤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范廉脸色大变,抱着碗筷起身道:“沈兄可能让我进内室藏一藏?”
    沈母脸色也大变:“这莫不是赌坊讨上门了。”
    范廉急道:“不是赌坊,是嘉和郡主!”
    他来不及解释,沈知涯也不能多问,便把他往内室里藏,几乎是沈知涯关门的瞬间,院门直接被踢开了,一道清丽的声音冲了进来:“范郎,你在哪?范郎?”
    进来的是个手握马鞭、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年轻姑娘,一身珠光宝气,瞧着便是非富即贵,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仆从供她驱使。
    不待嘉和郡主命令,那些仆从就四散开来找范廉,他们行事无所顾忌,饭桌挡道就把整个桌子掀了,手带过去什么花瓶钗环统统被碰落在地。
    沈母拦也拦不住,只能喊道:“你们做什么,擅闯民宅,这,这是要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陛下是我亲叔叔,作为他的侄女,这民宅我闯了就是闯了。”嘉和郡主看向沈知涯,一笑,“你说我说得是不是啊,状元郎?”
    沈知涯虽气,但面上不敢显露一分,道:“郡主,沈某虽未被正式授职,但也非白身……”
    “不是白身那又如何?”嘉和郡主嚣张跋扈地接话下去,“在上京随便扔块砖下去就能砸死一片六品官,四品的大臣在本郡主面前说话都要屏息静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涯脸色一白。
    这样的蔑视,他不是头一回遭遇,可每一回都仍与第一次一般,难以接受。
    未几,范廉便被侍卫从内室里架了出来,好好一个新科探花郎,翰林学士,在嘉和郡主面前,和毫无尊严的囚徒般。
    嘉和郡主呵斥开侍卫,走到范廉面前:“说好今日要与我回府拜见长辈的,范郎你怎么等都不等我呢?”
    范廉愁眉苦脸:“郡主,我与拙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绝无和离的可能,你便不要再纠缠我了。”
    嘉和郡主拉下脸来:“范郎,你再说一次试试。”
    再说一次也???还是说不通,范廉别开脸了。
    江寄月道:“他说他已娶妻,并且没有和离的意思。”
    江寄月骤然出声,沈知涯紧张地回头看她。
    嘉和郡主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寒酸,便不把她放在眼里,道:“这位就是状元郎的夫人吧?我劝你有这多管闲事的功夫,不如今日下午去街上看看,那死于贼匪刀下的祁县前县令的尸首,尽早为自己的夫君祈福罢。”
    江寄月还有些不明白,祁县前县令的尸首与沈知涯有什么关系,但沈知涯的脸色已经很难堪了。
    嘉和郡主得意地一笑,招招手:“把我的范郎带到马车上去。”
    说罢,不顾被她的侍从翻得满地狼藉的院子,就要扬长而去。
    沈家穷,但为了沈知涯,还是拿出了大部分的积蓄去置办家私,买些素银簪子撑个场子,郡主家的侍卫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砸了踩坏的都有,江寄月却不能让他们走,沈家根本没有银子再置办,何况天底下也没有弄坏别人的东西不要赔的道理。
    “嘉和,你就这样走了?”
    说话的却不是江寄月,沈知涯早知她的脾气,但为了不惹事生非,只能在她还未开口前便拦住她,让她忍气吞声。
    说话的是从外间走进来的荀引鹤,他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本来就不容侵犯的气质,如今更添几分威严。
    那原本颐指气使的嘉和郡主看到他也吓得结巴了:“表,表兄,你怎么来了?”
    第11章
    若江寄月还是香积山的野丫头,她必然是不明白荀引鹤怎么就是嘉和郡主的表哥了,可在上京不一样,虽则世家的生活离平头百姓很遥远,但闲来无事,百姓们都很乐意聊聊世家大族的新闻。
    好像聊了后,他们就能离世家大族近几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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