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放下木簪,其实有些欣喜:“我还当你不肯来见我了呢。”
    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周昭昭却不知道该措怎样的辞,于是犹豫了瞬,于是江寄月的话只能萎靡落地,让房内的氛围尴尬起来。
    周昭昭方才惊起,忙道:“我没有不想见你……”
    江寄月毫无芥蒂地笑着:“知道,若你不肯见我,今日也就不来了,先坐吧,我给你取些茶水糕点来。”
    周昭昭见着那笑,便也松弛了下来,总觉得既然笑颜未变,那江寄月也该还是那个江寄月。
    其实今日出门前周昭昭都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来见江寄月,毕竟江寄月身为有夫之妇却与别的男人有染,还是与荀引鹤这样的位高权重者有染,说实话,这行事做派很让人看不起。
    范廉也委婉劝过她不要再和江寄月往来了,他除却不喜欢江寄月的品行外,也很担心江寄月把周昭昭带坏,若真有那天,他可受不了,估计得绝望地自杀。
    周昭昭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最容易近墨者黑,难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可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压到了身上的淤青,就不自觉地想起在凉雨亭被欺负时,是江寄月护她在身后。
    她那个身便又翻过去了:“我觉得江寄月不是那样的人。”
    范廉的瞌睡都被吓醒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又是怎样的人?你才与她见过几次,就敢轻信她人品?”
    周昭昭回敬他:“你又见过她几次,就能妄议她的人品了?”
    范廉见自家娘子还为江寄月说话,更是着急,害怕周昭昭今日能如此袒护江寄月,明天就会被她拐跑。
    此时听在范探花郎耳朵里的,哪里是周昭昭的袒护之词,明明是周昭昭打算休弃他的负心汉之语。
    他急道:“不是那样的人,她都成亲了,还跟荀相勾搭什么!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是这样的人!”
    “哦。”周昭昭无精打采地回答,似乎是被他捏着命脉了,没法反驳只能认可他的话了。
    范廉松了口气。
    “可是,”范廉那口气又高高地吊了起来,心脏吓得差点骤停,偏周昭昭还一无所觉,道,“她笑起来好好看的,好干净啊,像小鹿,你知道吗?我不觉得有那么干净的笑容的人,会是那种淫/乱之人。”
    范廉无奈道:“昭昭啊,人不可貌相,要论长相,嘉和郡主皮相也算上乘,可做的事多下等。”
    “可对我来说就是要貌相啊,不然你一穷二白的,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周昭昭倒也理直气壮,“何况嘉和只是皮相好看,举动间可处处透着跋扈,不一样的。”
    “而且,”周昭昭近乎突发奇想地凑到他耳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荀相逼迫她的呢?我看荀相爱她爱得紧,不像是露水情缘,倒是江寄月她冷静许多。”
    哪怕成亲已经一年有余,但面对娘子???的靠近,范廉总是不自觉的脸红,幸而有夜色遮掩,他才显得没那么窘迫,否则肯定又要被周昭昭嘲笑,怎么总这般害羞。
    因为周昭昭靠得近,范廉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说了句蠢话:“可是荀相的身家人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要肖想一个有夫之妇。”
    周昭昭拧他,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后悔有我挡在前头,导致你当时没做成王府的乘龙快婿?”
    范廉忙不迭认错。
    周昭昭松了手,一锤定音:“我明日要去见她,把话说清楚。”
    闹到此时,范廉哪还敢再说话,只能提心吊胆地任周昭昭去寻江寄月。
    但等见了江寄月,周昭昭的心也砰砰地跳,只觉不靠谱,而范廉说得才是对的,人不可貌相,她觉得江寄月不是那样的人,可能事实是,她正是那样的人呢。
    就这样想着,后悔着,江寄月把茶水和糕点摆上桌。
    她倒也直接,径自问道:“是为了相爷的事来找我吧?”
    反而让周昭昭不好意思起来,道:“也不是,只是听说嘉和郡主被送到城外道观去了,便想问问,是否确有此事?”
    江寄月疑道:“怎么相爷没有派人去告诉你们一声吗?”
    见她提及荀引鹤落落大方,不回避也不扭捏,周昭昭暗自计较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江寄月因为有荀引鹤所以无所畏惧,还是其他。
    周昭昭道:“倒也说了,但只是捎带一提,更多的是在告诫其他事。”
    江寄月也明白:“是为着我的事吧?”
    周昭昭点点头。
    江寄月道:“我的事却也复杂,不知道该怎样与你说,你且在我这屋里转转,觉得怎样?”
    周昭昭依言转了转,没过会儿便发现了:“这里面似乎少有男人的东西。”
    江寄月道:“这儿只有相爷的物件,沈知涯不住这儿。”
    周昭昭诧异至极,为了掩饰惊叫,她还特意捂住了嘴,可这件事实在赶超她的认知,没一会她就放下手,忍不住问道:“可是你婆婆还住在前院。”
    “沈知涯与她都住在前院。”江寄月说到此处,也任不住露出了讥诮的神色,“当着婆母与夫君敢与奸/夫往来得如此密切,他们还一个个的都装聋作哑,这里面我说没有隐情,你信吗?”
    周昭昭愣愣地摇头。
    江寄月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周昭昭蓦地握住她的手:“果真是相爷逼迫你的?”
    她是自然而然地联想,江寄月却有些不自在,含糊道:“是也不是吧。”
    若是不是,她就可以明确地否认了,周昭昭心头一紧道:“荀相从前帮过范廉逃脱嘉和郡主的魔掌,我还当他是好的,却不想原来是一丘之貉。”
    她原本就很喜欢江寄月,那是种没理由的喜欢,尤其是江寄月长得娇娇憨憨的,笑起来又很纯很甜,每次周昭昭见了她,心里总会尤然生起些保护欲来。
    今听说她这般被欺负,自然是心疼得很,道:“那你该怎么办?他总要成亲的,难不成你要被他白睡吗?”
    江寄月愣了一下,道:“倒也不是……”
    周昭昭急道:“就算他说了要讨你去做妾,你也不要答应,那种大户人家哪个好相与的?何况你前头还有正妻压着,你迟早会被磋磨死的。”
    江寄月默住了,荀引鹤没嘱咐过她,只说赐婚还早,沈知涯与她的关系还没理清楚,让她关起院门不要多管,却没说这事能不能告诉周昭昭。
    大约荀引鹤觉得拦路虎都清得差不多了,也没想到会猛然蹦出个周昭昭在这儿生事吧。
    江寄月思前想后,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没有解释。
    周昭昭却已经气上头了:“不行,我们不能这样白白被欺负去,你家人在哪?我给你盘缠,你回家去,沈知涯这男人靠不住,我们也不要了。”
    江寄月道:“我没有家人了。”
    周昭昭一顿:“更气了,你无依无靠也不是荀相欺负你的理由!我依然给你盘缠,你去我家乡,我还有几个堂姐嫁在村里,我去信让她们多多关照你。”
    江寄月愣住了。
    如果最初时周昭昭这般与她说,她恐怕真的会走,可是现在,江寄月想到荀引鹤身上的伤,脚步像被钉死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
    关于江寄月与荀引鹤的婚事,荀引鹤努力了九成九,剩下的那点子,只需要江寄月等着黄道吉日,嫁过去便可。
    她已经什么都没做了,更不能在荀引鹤努力了九成九后,就翻脸弃他而去,那对他太不公平了。
    于是江寄月拂开周昭昭的手:“我想现在暂且是用不上的。”
    周昭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寄月。
    江寄月道:“但有朝一日需要你的堂姐照拂也为未可知,因此我在这儿先谢过昭昭了。”
    周昭昭过了好会儿才道:“你是见着那日荀相的样子被打动了,才愿意继续无名无份地跟着他,对吗?”
    江寄月道:“他确实是打动了我。”
    “好吧。”周昭昭看上去似乎还是不能理解江寄月的选择,但她也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样的事外人总不好置喙,周昭昭若实在看她不起,不再来往就是了。
    但江寄月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周昭昭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愿意失去周昭昭。
    江寄月犹豫着,想把事情告诉周昭昭,却听得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声,倒不是男人的声响,而是几个婆子粗重的声音传来,江寄月与周昭昭面面相觑的。
    周昭昭喃喃道:“凉雨亭留下的阴影,现在我一听上了年纪的婆婆的声音就害怕。”
    江寄月道:“那你留在屋里,我去看看。”
    周昭昭顿时愧疚起来。
    她不喜欢江寄月做出的那个昏了头,最后只能把自己赔得分文不剩的决定,她也不信江寄月没有看出来,但事情发生了,江寄月仍然毫无芥蒂地把她藏起来,自己顶在前面,就如在凉雨亭面对嘉和郡主那般。
    无论周昭昭的态度如何波动变化,江寄月待她总是不变的,一样的赤忱真心。
    周昭昭忙道:“我与你一起去。”
    又不放心,左看右看,抄起把凳子提着,预备关键时刻当个趁手武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前院门户大开着,四个粗使婆子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气势汹汹的,有几个破开门进了屋似乎在拉扯沈母,里面传来沈母的惊叫声:“你们究竟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有婆子回答:“我们是镇北王府的,王妃让我们带你去看看你儿子做出的好事。”
    听到镇北王府,江寄月忽然就顿住了,心思被点得透亮般,她想到了荀引鹤。
    周昭昭却先冲上去了:“怎么又是你们镇北王府?欺负了儿媳不够,现在改欺负婆母了是吗?这上京到底有没有王法能管管你们了?”
    她被重重一推,凳子落地,她“啊”了声。
    江寄月忙进去,就见素来好整洁的沈母散乱着头发,被两个婆子犯人般架了起来,也不知那几个婆子力气究竟多少大,她的双脚竟然离地悬空着。
    江寄月陡然一惊:“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缘何上来便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来打窝了。”
    那婆子道:“王爷正在祁县剿匪,这位小娘子缘何污蔑镇北王府清白?实在是她儿子犯了事,王妃要讨个说法,她儿子支支吾吾说不清,便只能寻她这个做母亲的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教导儿子的。”
    沈母叫道:“你们便是要个说法,也该先告与我知涯究竟闯了什么祸,我才好问他,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架着我就走,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让我怎么给说法?何况你们究竟是镇北王府的人不是,我也还心存疑惑。”
    带头的婆子眉头一拧:“话怎这般多?绑起来塞上抹布带走。”目光看向江寄月与周昭昭时却迟疑了,因为镇北王妃的吩咐只是说带走沈母,却只字未提家里的两个小娘子。
    就在迟疑时,一颗石子飞了进来,正正打在架着沈母的婆子的手腕上,那手立刻抽筋般麻疼起来,只得松了手,龇牙咧嘴地唤疼。
    江寄月看去,却见侍刀走了进来,神色很低调,不像是愿意沾染是非的样子,手中一抛一落的石子却透着股横行霸道的嚣张劲。
    侍刀道:“几位,要带人走,先在我手里过两招。”
    他一瞧就是练家子,是正经侍卫,哪是这些婆子可比的,于是那些婆子纷纷露怯。
    沈母趁机到了江寄月身边,哀求道:“阿月,我知道他听你的,求你让他帮我问问,知涯究竟犯了什么事才能招惹到镇北王府这样的人家?”
    第65章
    江寄月的心蜷缩了一下。
    无论她与沈知涯之间闹出了怎样的龃龉, 但沈母待她一直是好的,沈母没有丈夫, 也没有其他的孩子, 年岁渐渐大了,养老都得???靠着沈知涯,若是沈知涯真的出了事, 江寄月都没办法想象沈母的晚年该有多凄苦。
    江寄月想了又想,转身看向侍刀:“你陪我去见王妃。”
    周昭昭紧张地拽了拽江寄月的袖子,江寄月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那婆子却道:“王妃吩咐了, 我们来寻沈家老太太的事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们既知道了,也都要随我们回去。”
    因为顾及着侍刀, 所以这话说得相当没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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