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扬走在最前面,像苏婷第一次见他的那样戴了副墨镜,只能从他头部的方向判断视线。
    “雪扬总。”苏婷像从前那样对他礼貌打招呼,又去看后面:“孙哥。”还有个王斯乔。
    “唉,忙呢?”孙文很热心,一见她就把王斯乔手里的公文包提过来:“斯乔你去买点雪糕可乐什么的,今天天热,给大家降降温。”话里行间全是暗示。
    窗户纸已经快被其它人捅出十九个窟隆眼,王斯乔对苏婷笑笑:“忙工作吗?”
    “嗯。”
    “我以为你在找那条田园。”
    “没,好多天都不见它,不知道是不是生了。”
    一个没话找话,一个也接得很自然,章雪扬走过公告墙,顶着副黑超足足走了三层楼。
    章茹上班无聊,溜号溜到三楼正分月饼。店里的月饼,不同馅的,每年都会批量生产,也算酒楼额外收入。
    “哥你吃吗?”章茹走过来,叉了一块怼到他鼻子下面。
    章雪扬扭头避开:“自己吃。”
    “哦。”章茹半蹲着看他:“你长针眼了?”不然室内戴什么墨镜?扮嘢。
    章雪扬绕过她,走进办公室。
    章茹也端着盒子跟进来:“lulu姐给我发请帖了,让我去参加婚礼。”又问:“她跟亚豪哥两个,是要结婚还是要打仗啊?”
    “管这么多干什么,叫你去就去。”章雪扬摘下墨镜,口吻不冷不热的。
    章茹八卦啊,非要问个底:“他们真的都绿了对方啊?不对,亚豪哥总在外面滚,早就没男德了。”
    “雪扬总。”门被敲两声,有人递文件,章茹开门顺手接了,递给章雪扬:“呐。”
    她走近了点,身上香水飘过来,跟那天晚上在苏婷身上闻见的一模一样。
    章雪扬顿了下,接过文件:“出去,回你自己办公室。”
    章茹当没听见,直接在对面坐下来:“真是造孽啰,不过什么虫啃什么木头,亚豪哥也是活该,谁教他背叛在先,怪不得lulu姐。”所以现在结婚的意思是,反正彼此都绿了对方,所以互相折磨一辈子?
    她手伸得长,章雪扬看向那几只闪眼的穿戴甲,章茹警惕:“干嘛,我新换的,不卸!”又抽出刮刮乐:“来,借你发财的手帮我刮一行,刮完我就走,快点。”
    章雪扬找出硬币几下全给她刮了,弹过去:“叫兰姐来一下。”
    章茹眯着眼睛对半天,毛钱都没中:“臭手。”把刮刮乐扔进垃圾筒,又看眼章雪扬:“臭脸。”她今天皮嗖嗖的,大胆指挥章雪扬:“下次培训你也去吧,他们机构有教微笑服务的,你学学。”
    章雪扬往椅背一靠,章茹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一位尊贵的广州靓女肯跟你聊天,你要珍惜知不知道?”说完拍拍肩膀,转身离开前,顺走了他的骚包墨镜。
    没多久,戴玉兰上来了。
    “领导,正想找你。”她带着本资料书:“收银系统不是说要换?这家是做会员系统的,包括收银,功能很全,你看看。”
    “你定吧。”章雪扬取出两份合同:“股权问题已经处理好了,吴里坚的股份你补上,跟他同价。”
    看见合同,戴玉兰重重怔住:“谢谢领导!”她微微声促,难掩激动。
    “以后老店有你一份,兰姐,希望你重新摆一摆自己的位置。”章雪扬声音很淡:“老店在最好的地段,存客高,成本压力也小,但优势不是让你们用来悠哉的,对自己要求应该放得更高。”
    有些话本来上回开会就该说,因为股权的事才压到现在,章雪扬支起眼皮:“比如最直观的就是营收,对老店来说,这项数据没有明显增长就等于在减在退,你想靠宴会,宴会不是天天有……所以是不是该反思一下,关掉早市这个举动到底有多不明智?”
    戴玉兰沉默了下,知道少东家是在敲打自己。
    她承认,股权是她的心病,毕竟当时入职谈好能参股的,只是刚巧碰到家里买房,手上钱腾不开才没入……所以这么多年,她在店里一直有点游离状态。
    比如先前的总厨吴里坚,这么多年她要下决心去治也不是治不了,只是自己没参股,所以问题不是压到顶上很少去管,怕多找事。
    现在这种游离状态被看穿,好在少东家也不是干骂,股份给到她,那以后只能全力更卖力,没得借口。
    只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有点被看透的难堪,戴玉兰干笑了下:“好,我会的。”
    章雪扬微微含眼:“新店那边准备招人了,你在这行也这么多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行,我找找。”
    再聊两句,戴玉兰出去了,正好碰到提着雪糕回来的王斯乔,还在他那拿了支五羊。
    办公室有人在说笑,偶尔一点声音透进来,垃圾筒里只有章茹扔掉的刮刮乐,章雪扬食指放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不久屏幕上的数字跳到正点,他接了个电话,拿钥匙走人。
    营业台很热闹,章茹正学庙街神婆,戴着从章雪扬那里摸来的墨镜,拖着婷的手算相:“这位靓女,婆婆看你容光焕发,红鸾星动,桃花朵朵开……”好话说一箩筐,伸出巴掌:“今天婆婆还没开张的,我们两个这么有缘,呐,你随便给一点钱,让婆婆开个金口,也指点你几句,保你以后大杀四方,所有哥哥仔都钟意你,爱惨你。”
    “不用了。”苏婷憋笑:“而且我也没有港币。”
    她要去保安亭帮忙弄打卡的,想走人却又被章茹拉住:“你是不是信不过婆婆?人在做天在看,你放心,婆婆是厚道人,祖传的摸骨术,不会骗你的。”
    蔡彩在旁边听得笑死了:“是祖传的骗人术吧?”说完看见章雪扬:“雪扬总。”
    另外两个女孩子也看过来,章茹摘下墨镜,目光绕着他走一圈:“太阳还没下山,这么早就出去蒲,我要告诉嫲嫲。”
    章雪扬停都没停,扫她一眼就走了。
    车场的车不多,下午太阳大,每辆上面都盖了隔热垫,避免引擎盖烧坏。
    见章雪扬出现,值班保安连忙过去收垫子,笑呵呵地打招呼:“老板要走了啊?”
    章雪扬对他点点头,解锁上车,开到前面的时候,苏婷正好走进岗亭。他在道闸前停了下,车杆自动升起时她抬头往外看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第28章 加更
    车程四十分, 赶在晚高峰到来前,章雪扬到了白云一间餐厅。
    门头用的碳化木,脉络自然,下面一排小字:岭南味.广州品。
    还没正式营业, 里面装修很简洁, 灰白基色。
    店里正在拍宣传视频,走进餐吧, 摄影机后有人起身:“来了, 欢迎雪扬总指导工作。”他伸出手,半开玩笑。
    “来学习的, 向陈总取取经。”章雪扬同他握手:“亚豪还没到?”
    “说在路上了,十分钟就到。”陈司光留了胡子,看起来成熟不少,也沧桑了些。
    果然不出十分钟,范亚豪随后而来:“两位boss,不好意思我塞车,到迟了。”
    他神清气爽,头发全往上抓, 一副准新郎风范, 开口调侃陈司光:“陈总清减不少啊,这婚得离掉你一层皮了吧?”
    陈司光摇头苦笑:“你好事将近,不提这些。”说着一指厨房:“在准备了,晚点帮忙试菜。”
    新派粤菜餐厅, 做位上餐的, 以创新为主。
    菜上桌后, 章雪扬吃了一道炸花胶。花胶很厚身,裹酱低温炸过, 齿感脆韧,内壁微微流心。
    席间闲聊,他问陈司光:“怎么回国这么快,还想到投资餐饮?”
    “钱多呗。”范亚豪在旁边说:“陈总最近在养女网红,争当人家榜一大哥,嘉年华不要钱那样刷。”
    陈司光笑笑:“这里主厨是我一个学弟,以前在国外吃过他做的菜,还不错,所以试试。”
    “那是准备自己打理?”
    陈司光点头:“不太懂,慢慢摸索吧,多向餐饮大咖请教请教。”说完提杯,笑着看向章雪扬:“雪扬兄可是老行尊了,可别藏私。”
    “陈总谦虚。”章雪扬提杯跟他碰了一下。
    这两个人都假惺惺的,范亚豪自己喝了半杯。
    上进的二代,和他们这种躺平的败家仔就是不一样。
    晚餐开的是好酒,喝到嘴里香味爆开,是范亚豪钟意的口味。
    他多喝几杯,喝得眼皮泛红,章雪扬去趟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听他在飚狠话:“喜欢人妻是吧?老子他妈的要找烂仔弄死他!”
    “又发什么痴?” 章雪扬问。
    “说是找到奸夫了。”陈司光抖抖烟盒:“来一根?”
    章雪扬接过:“所以,对方知道胡璐不是单身?”
    “怎么不知道?那条粉肠就好这口!死贱哩!”范亚豪骂得很脏。
    乱七八糟的感情,章雪扬还算厚道,这回没再踩他痛脚,火机一打一闭,坐旁边陪着煲烟。
    半开放式的包厢里,三个男人各据一边,就范亚豪最吵。
    他和未婚妻胡璐,初中到大学再到现在,多少年的感情了,爱是真的爱,不然早掰了。
    记得当年都是学生的暧昧期时,他叫她名字的谐音:hululu或是wuloulou,边叫边摇头,舌头在嘴里炒菜一样弹来弹去,她过来要揍他,但还没近身他就躺在地上,一边骚叫一边看她,看得她脸红又咬唇。
    只是这么多年,说不上腻但确实也需要新鲜感,他知道自己有不要脸不要命的劣根性,但现在也想通了,反正婚姻也就那么回事,玩咖就应该和玩咖在一起,绑死了别去祸害其他人,也算他们长这么大,为广州地尽的一点社会责任。
    “大不了以后开放式婚姻,各睡各的!”
    他又激骂,章雪扬手指夹烟,悠悠吹走眼前青雾:“那你记得去结扎。”
    范亚豪脸一下绿了。
    烟头碾灭,章雪扬起来拍拍陈司光的肩:“走了。”
    “走这么早?”
    “回家遛狗。”
    他养的是条边牧,每天都要放放电,不然沙发又得换。
    车开出几里,章雪扬感觉酒劲上来了,脸有点烧,但后座没找到湿纸巾,于是坐起来:“湿纸巾给我一下,谢谢。”见代驾开灯在找,提醒他:“右边储物格里应该有。”
    “好的。”代驾立马打开储物格,正好黄灯转绿,后面车不知道急什么,长长地滴了一声,他连忙抓了递到后面。
    章雪扬伸手接过,一条项链掉了下来,砸到他膝盖。
    摸起来看了看,是苏婷忘在他车上的那条,酒红色丝绒质地,摸起来像那晚她坐在他腿上,后颈细碎毛发的抚触感。
    也想起酒吧那晚她戴这项链的样子,细白的颈上系一道,在舞池里头发乱甩,肩颈的骨感和身体的肉感。
    昏光暗影的,窈窕到是男人都想多看几眼。
    其实应该也就第二次进夜场,状态已经自如很多,不像头回见她,肢体局促,跟躁乱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后面那晚她眼里的新奇感,像乖乖女学着探索花花世界,一只脚已经迈入禁区,有着跟外表不相符的好奇欲,好像随时能做出一些令人诧异的举动。
    叫人恍恍惚惚地觉得,乖乖女可能也不是那么乖。
    指间揉捻很久,章雪扬沉下气,打开前排扶手箱的收纳格,把项链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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