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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苏园园回到屋里,将账本放下,神情若有所思。

    红袖端来热水,准备伺候她洗脸,瞅见她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凑了过来:“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我只是在想阿谷的事情……”苏园园随意地笑笑,起身捋起袖子,走到脸盆旁边,捞起水中的帕子细细擦脸。

    红袖跟在后面,等待她洗完脸之后,就伸手接过帕子,仔细搓干净之后,拧干水挂到架子上。等到做完这些,红袖将脸盆里的水倒掉,又提来一桶热乎乎的热水,弯下腰蹲在地上伺候苏园园泡脚。

    由于这些日子的劳累奔波,原本细嫩的脚底生出了或多或少的茧子,看得红袖直心疼:“小姐,奴婢心里一直憋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不用见外。”

    “小姐,您看看谷公子,他平日里除了与人喝酒,就是到处逛花街柳巷,怎么偏生就您这么卖力,把自己折腾得如此辛苦?这要是让国公夫人和老太君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苏园园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最近总是在外面跑?”

    “咱们这一批来的人,就属他的日子过得最快活,大家又不是瞎子,当然都看得清清楚楚!”自从上次在西青山庄的事情之后,红袖对阿谷总存着几分抗拒与敌意。

    苏园园无奈地苦笑,看来是她自己最近太关注于手里的工程,竟然都没察觉到周围的其他事情。不过想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阿谷不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信他。”

    听到她这么说,红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徒增不快。只能悻悻作罢,专心伺候她洗完脚,然后送她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刚亮,苏园园照样醒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她随便啃了个馒头,顺便拿起碗里余下的另一个馒头,带上账本就去找阿谷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阿谷居然醒来了,而且穿戴整齐。像是正准备出门。

    他看见苏园园诧异的眼神,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清早来敲门,所以起得早了些。别在外面傻站着,进来坐吧。”

    苏园园很不客气地一脚跨了进去,随手将馒头扔给了他:“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难得你还能今天起得这么早,这个是奖励你的福利。”

    接住已经有些冷掉的白面馒头。他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觉得比昨晚吃到的所有珍馐都要美味。

    等到他将馒头啃完了,苏园园将账本摊开放到他面前:“这些都是这一期工程的账目,我把材料花销和工匠酬劳都写得很清楚,你仔细核对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

    阿谷将账目拿到面前翻了几页。以日期为单位,每一天的开销都被很详细地记在上面,其中包括它们的来源、进货人、数量、用途以及剩余数量。都写得极其清楚,甚至在这些账目的后面,每一个都有商家的签名和盖章,真实性无容置疑。

    再翻到最后,是整本账目的集合。所有材料的数量与价钱,被她用一种新奇的表格形式表现出来。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阿谷点点头:“的确是很清楚,回头我会将这份账目上报给户部,让他们尽快将后续资金跟上。”

    “嗯,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职责所在,应该的。”他合上账本,漆黑如墨的双眸一直看着苏园园,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却又迟迟不见他开口。

    也是,你让他该怎么开口解释昨晚那个唇印的事情?她又不是傻瓜,他除了说实话,其他的解释都只能是愚蠢的谎言。可要是什么都不解释,他又觉得很不安,就像是濒死的病人,明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可还是妄想能与阎王搏一搏。

    苏园园却在此时拿出另一份册子,轻轻放到桌上,推到他的面前:“这是花名册,上面记载了此次所有需要搬迁的百姓名字,是你在半个月拿给我的,你应该不陌生才对。”

    阿谷拿起花名册,随手翻了一翻,发现上面的名字旁边都有用朱砂笔改过一些,再翻到最后,居然还多出了七八页纸,上面全都用朱砂笔写满了名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苏园园静静直视他的双眼,坦白得让人无法抗拒,“我向那几处村镇仔细了解过,受灾的人数远不止你给我的那本花名册上的数目,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但是我不相信这里的其他人。阿谷,我不是想要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请你能帮我个忙,尽量让这本花名册上的数字贴近真实。”

    阿谷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花名册上的那些名字:“我明白了。”

    苏园园点点头,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了,原本应该准备离开的她,却在此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她犹豫了一下,方才缓缓说出口:“阿谷,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一直相信你,可你现在的身份是个朝廷命官,能顾着点儿的时候最好还是顾着点儿,别让人轻看了你。”

    听到这话,阿谷稍稍一愣,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无所谓地笑了笑:“跟你说句实话吧,打从我决定做官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打算能够全身而退。左右不过一条烂命,丢了就丢了,就当是提前去地下看我爹娘……呃,我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些破事儿上来了?算了,你别担心,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

    面对他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态度,苏园园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一字一句道:“那我也跟你说几句实话,咱们认识都这么些年了,我自认为与你的交情不算浅,可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阿谷,你曾经说过你和我不一样,的确,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和另外一个人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对于你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探究过什么,但有一点我的态度从未改变,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人的一辈子不算长,别等你真要死了的时候,才想起后悔与不甘。”

    前世的她是因为在工地上发生意外才丢了性命,就在钢材掉下来砸中她的脑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工作台上那张没画完的图纸,家中冰箱里没吃完的半盒果冻,还有阳台上那盆两天没浇水的仙人掌……

    其实这个世上,她不是什么牵挂都没有。

    其实,她并不想死。

    所以这一世,她才想要活得更充实,更努力一点。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死亡的可怕,那是一种不能反抗的剥离,将你彻底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无奈,不甘,愤恨,无助,绝望……你的所有挣扎,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恐惧死亡,恐惧身边每一个人对生命的轻慢,那是在给将来埋下痛苦的恶果。

    第一次看见苏园园如此对他说了这么一大堆与工作无关的话,阿谷的心里除了诧异,还有些隐隐的感动。他了然地点点头,眉眼里的浅笑柔软了许多:“别随便诅咒我死,我还想要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呐!”

    苏园园这才满意地松开了眉头,等她离开之后,阿谷对着面前的花名册看了许久,眼中神色很深沉。随后寻出笔墨纸砚,迅速写了两封信,然后交给驿官,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景州城,另一封则送给驻守在隔壁忻州的总兵府。

    等到第二天,天色刚刚入黑,他乘着马车来到灵州城里最大的青楼*楼前,穿过莺燕纷飞的大堂,刚上到二楼,就被一个忙着送酒的小二给撞了一下。

    那个小二急忙道歉,怕得浑身发抖。

    阿谷只是拍了拍被撞到的地方,说了句下次小心点儿,便绕过他直奔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刚一推门进去,就有一股夹杂着浓郁脂粉味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里面坐着灵州的知州严明、主薄邱江和知县米中阳,他们一见到阿谷来了,立刻笑着打招呼:“我说慕容大人,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哥儿几个都等你好久了!”

    阿谷笑着走过去坐下,端起一杯酒放到嘴边细细一闻,狭长的黑眸之中星光闪闪:“昨晚没尽兴,咱们今天接着继续?”

    “那还用说?来来,都把酒杯满上,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美酒佳人,酒过三巡,大家很快就有了些醉意。

    阿谷勾住严明的脖子,不停地与他敬酒:“还是跟着严大哥好,顿顿都是有酒有肉,看看咱们驿站里的那些伙食,全都是野菜叶,那是给人吃的吗?我看那更像是猪食!”

    “嘿嘿,你还别说,就算是猪食,驿站那些也都是上等的猪食!”严明笑得一脸得意,“你可是没看到,那群难民吃得才是真的猪食……哦,不对,他们吃的那些连猪看不上!”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邱江与米中阳都跟着笑了起来:“严大哥,您这话要是被那群难民听到了,他们非得上景州告御状去!”

    严明嗤之以鼻:“就他们那副德行,还去告御状?我让他们连活着走到景州城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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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斜光到晓穿朱户1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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