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进速度虽已放缓,但依然在一点点的接近京城。
    马车上,朱由检的心绪始终难平。
    他一边盼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好让高起潜尽快查清天启皇帝清醒的真相;一边又怕时间过得太慢,万一真是大哥朱由校清醒了,却让大哥久等。
    交织的矛盾心情中,远远的,一座高大的城门楼已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京城外城的左安门门楼,京城已到了。
    一哨骑兵伴着漫天的扬尘,和着如雷的蹄声冲近车队。离得老远就能听到有人在大声的喊叫:“信王殿下何在?”
    是宣召的使者到了。
    望着被快马颠的衣袍散乱,形容异常狼狈的宣召使者,朱由检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心中高提的心也轻轻放下了几分。
    来人是朱由检的老熟人-内侍李永贞。
    李永贞一见朱由检,顾不得行礼,一个健步就冲到朱由检身旁。他低声的叫道:“殿下快去,陛下已恢复神智,但太医怀疑为回光返照,殿下需速去才是。”
    回光返照?
    ‘嗡’的一声,朱由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最坏的感觉竟然成了现实,大哥朱由校这是真的要不成了?
    “殿下,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都已赶去,内阁诸臣和英国公也已赶去。其他妃嫔和重臣收到消息也正在赶去,还请殿下速行。”
    李永贞后续的话语还在继续传往朱由检耳中,可朱由检却已完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看着李永贞满面焦躁,嘴唇急速的一张一合,而耳中传来的声音,却变成了各种无意义的噪音,朱由检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哥要不行了,大哥要不行了……
    身体无助的晃了两晃,朱由检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乾清宫
    “小五,小五到哪里了?”
    满怀歉意的朱由校,嗓中发出有些无力,但却清晰异常的询问。
    小五,对不起。
    大哥是实在撑不住了,以后这祖宗的基业就要由你来背负了。
    想到昔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即将扛起连自己都无法背负的老大帝国,朱由校心中不由唏嘘不已。
    也许,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五会比自己干的更好。
    想到小五搞得那些木工坊、钱庄、货栈、毛纺厂,以及小五那千奇百怪的赚钱方式,朱由校心中的不安和担心忽然降低了不少。
    单论赚钱的本事,魏忠贤可能都不如小五吧?
    再想到小五献出的那枪、那船以及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家具和杂物图纸,朱由校精神不由一振。
    朱由校非常肯定,那些图纸都是小五亲手所画。从最初那份图纸的扭曲不堪,到后来图纸的规规矩矩、清清爽爽,小五那一点一滴的进步,朱由校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呢。
    小五才华横溢当无疑问。只是,小五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的?
    那些图纸,至今他都无法找到它们的丝毫出处。
    莫非,莫非小五真的是天授?
    原本朱由校一直默默回避的问题,一下跳上了心头。
    管他呢,小五要真是受天所宠,那也是祖宗保佑,是祖宗要保我大明中兴。
    精力不济,朱由校完全不想在纠缠这些细节。
    只是,想到那完全不同于中国风格的‘胜利号’和‘飞剪号(大共和国号)’,朱由校心中涌上一阵巨大的遗憾。
    可惜了那么精密繁复的图纸,可惜了那战力无双的‘胜利号’,可惜了那速度无匹的‘飞剪号’,朕是无福见到了。
    再想到小五一直渴望的,那扬帆四海、征服八荒的场景,朱由校心中又泛起一股巨大的羡慕。
    小五说得对,那才是好男儿应该过的生活。
    可惜,朕一去,小五那海贼王的梦想,也要随着破灭了。
    实在对不起啊,小五!
    带着满怀的愧疚,朱由校的思绪转回到残酷的朝局上。
    小五管理皇庄和他名下的各个产业,好像管的还不错。那些庄头、管事之类的下人,也都算服服帖帖,没见有人闹过事。
    可将来没有了朕为他撑腰,小五还能压得住他们吗?
    就算小五能压得住这些庄头管事,可外廷那些老奸巨猾的文臣胥吏,朕对付他们都很吃力,小五能对付得了吗?
    眉头深深皱起,朱由校心中烦恼大盛。
    那些道貌岸然的文臣,开口就是圣人云,闭口也是大义皇皇。他们龌龊的心思全都藏在大义之下,表面可是具有非常大的欺骗性。小五年纪太小,经验不足,只怕很难对付得了他们。
    若依小五的聪明和才气,只要小五年纪再大上一些,经验再丰富一点,应该就能对付得了那些没羞没臊的老家伙了。
    朕得给小五争取到成长的时间才行。
    诏狱的哪些东林党魁首,声望太高。有他们在,东林党太容易抱团。
    朕不能让小五难做。他们留不得。
    心中泛起强烈的杀机,朱由校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了朱由校紧皱的眉头。柔荑轻轻的抚摸着,似想帮朱由校抹平心头的烦忧。
    张皇后到了。
    睁大眼睛,歉意的望了张皇后一眼,朱由校一字一顿的发出一道冰寒刺骨的旨意:“诏狱羁押诸罪臣,有负圣恩,尽皆赐死。”
    什、什么?
    柔荑僵在眉心,寝殿中一片寂静,众人就连呼吸声也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几分。
    顿了片刻,没有听到熟悉的应答声,朱由校心中大感烦躁。
    这是连朕的最近之臣,也弃朕而去了吗?
    “大伴?”
    朱由校聚了聚精神,尽力提高声音厉喝了一声。
    “老奴,遵旨。”
    这次,没让朱由校再失望,魏忠贤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气在他耳旁响了起来。
    没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魏忠贤其实是因为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了。
    自天启皇帝伤重不省人事以来,朝局大变,魏忠贤诸事都感到了明显的掣肘。尤其以王永光为首的大批文臣,借王恭厂天变提出的‘去诏狱、减税负’,更让魏忠贤胆寒。
    去诏狱?
    诏狱中现在关的都是谁?
    除了熊廷弼,剩下的那些,那个不是东林党?
    减税负?
    这更是明显冲着税监体系来的。
    要知道,魏忠贤上台后的主要政绩就是打击东林党和收税。要是真承认了天变的说法,那不是明告天下,说他魏忠贤全做错了吗?
    这让魏忠贤如何敢松口。
    短短的十几天,因没有了天启皇帝的强力支持,魏忠贤坚持的不知有多辛苦。
    总算熬到天启皇帝醒来,魏忠贤最怕的就是天启皇帝变了心思。
    如今乍然听到天启皇帝发出这么一道言语清晰、意思指向明确、心思完全没有动摇的旨意,魏忠贤哪能不喜出往外?
    他心情激荡之下,又如何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只是,未能第一时间回应的原因,却让朱由校有些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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