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宝儿纤细雪白的手指抚上脸庞,莫仲懿微垂眼帘,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一动不动接受每天一次的例行抚。自从宝儿的眼睛被宣判死刑,她这样的动作成了家常便饭。

    “我给你暖暖手。”莫仲懿无意间瞧见宝儿指缝里藏着些微污垢,从心底往外骤然泛起恶心感觉。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里情意浓郁得化不开。

    游移的手指却依然故我,执著地将莫仲懿的眉眼都细细抚了一遍。莫仲懿实在忍受不了越来越强烈的厌恶感,趁着宝儿的手指往下触鼻梁之际,微微皱了眉。

    “宝儿,到了地方让你个够。起风了,听话。”莫仲懿飞快地捉住宝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的目光掠过宝儿喜笑颜开的面孔,直接投向了车窗外面。

    车速很快,景物急速变幻。这座城市风景如画举世知名,是旅游胜地,也是国内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新婚夫妇经常选择的度蜜月之地。十九岁的宝儿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莫仲懿决定在国外先举行西式婚礼。二人此次的目的地据他说是城市郊外建在半山腰上的农庄,瓦蓝天空触手可及,悠悠白云从山腰飘过,景色很美。而他要给她别出心裁的婚礼。

    宝儿心驰神往,乖巧地倚在莫仲懿怀中听他讲述此时窗外风物。失明以前她的情便腼腆文静,不爱多说话,如今更是沉默寡言。失明的打击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看不见。

    曾经,宝儿拥有一种神异的能力。她那双被莫仲懿赞为“墨如点漆、顾盼生辉”的双眼可以看透貌不惊人的翡翠原石,准无误地辨别出原石里面是否存在翡翠及其品质高低。然而半年前宝儿突然失明,异能也同时消失。

    为了重寻光明,宝儿在国内看遍中西医,但是就连失明的原因都找不到答案。所有能够引起眼睛失明的可能都在周密细致的身体检查中被排除,她失明得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医生们说,她的眼睛非常健康,除了视而不见,这就是一双正常人的正常眼睛。

    宝儿被送到国外求医。莫仲懿告诉她,她身处世界上最好的眼科专科医院,有好几位享誉国际的眼科专家给她会诊。可惜再次得到的结论却一如国内的医生们——健康的从理论上说本不可能失明的眼睛,要怎么去治?

    虽然听不懂诊断报告书,但从医生满是遗憾的语气,宝儿也能猜出结果。她悲伤地想失明只怕是异能的原因吧——这种不应该存在于世的逆天能力,她拥有且疯狂、毫无节制地使用,攫取了无数原本不属于她的珍宝,失明就是上天对她贪得无厌的惩罚、报应!

    这种论调当然被莫仲懿批评了一番。不过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求医问诊时,宝儿眼睛曾经出现的异常能力,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位医生。这种事,他不可能说出去。

    那些世界顶尖的眼科专家们都对宝儿的失明表示爱莫能助,莫仲懿却不死心。他把宝儿留在国外,在一位眼科专家那里继续观察。

    对于母亲失踪、父亲入狱的宝儿来说,莫仲懿是她唯一的依靠。十五岁到十九岁,这四年时光,她在莫仲懿的呵护备至中度过。他既是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的爱人。不过,在外人眼中,莫仲懿只是宝儿的远房表哥。

    莫仲懿在国内还有公司要打理,不能长久陪在宝儿身边,他很快就回了国。也许因为从来不曾和他分开过,身边只有一位女仆照料日常起居的宝儿觉得格外孤单。

    哪怕每天通电话,一放下话筒,宝儿就又想打过去。她知道莫仲懿事务繁忙,从不在电话里抱怨,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令他为难的要求。出国近四个月,他这是第二次来看她。所以,她要用指尖一点点描摹他的脸孔。只有肌肤相触,她才真正觉得他还在自己身边。

    紧紧与莫仲懿相依偎,宝儿的呼吸细细轻轻。隔着厚厚的大衣,她能汲取到的温暖很有限,所以不由自主越发贴近他。她情内向,失明至如今心里早就油生许多恐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唯有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她对爱人的依恋渴望,一如这些年。

    昨天莫仲懿突然来到宝儿的住处说要在国外提前举行婚礼,宝儿心头高悬多时的大石刹那落地且摔得粉碎。她失态地抱着莫仲懿哭得死去活来,并在心里不住唾弃自己——你怎么能怀疑仲懿,他怎么可能抛弃我?他是这么好的人!

    现在宝儿和莫仲懿所乘的这辆车就将开往婚礼的举行之地,车载电台正在播放充满异乡情调的歌曲,一个高音让宝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儿。不过她张了张口,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心想那些异样也许都是幻觉,我怎么可能听见石头会唱歌呢?

    莫仲懿并没有发现宝儿的异样,他心不在焉地抚着她的短发,眉宇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影,显得心事重重。直到宝儿的手指已经滑出他的掌心,他才反应过来,低声问她:“怎么了?”

    宝儿失明已有半年多,纵然平日生活有女仆照顾,有很多事情她还是习惯自己来。从身边的皮包里出一个木头盒子,她对莫仲懿露齿笑得灿烂:“你送我的木鱼石。”

    掀开盒盖,宝儿小心地取出放置在黑丝绒内衬上面的木鱼石。她把石头举在耳边,轻轻地摇晃,专注地聆听内里哗啦啦的声音。中空的石头里应该还有小石头,所以它才会在摇晃时有这样的动静。司机好奇地瞧了眼这对奇怪的男女,同情地着重瞅了瞅宝儿。

    四个月前求医无果,莫仲懿先行回国。很快他就让人把这块紫檀色的天然木鱼状木鱼石送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他的一段鼓励宝儿要勇敢的录音。

    录音中特别提到,这块天地造化生成的佛之石莫仲懿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一位木鱼石收藏家那儿弄到手。在送来之前,它还被放在一座享有盛名的大寺院佛祖香案前请佛光普照,且由大德高僧开光。

    木鱼石,非常罕见的空心石头,学名“太一余粮”、“石中黄子”,俗称“还魂石”、“凤凰蛋”。它象征着吉祥如意、佛力无边。莫仲懿是虔诚的佛教徒,他说他相信这块天然木鱼形状的木鱼石能辟邪消灾,保佑宝儿重见光明。

    敲敲木鱼石、摇摇它听听动静,宝儿确实能够获得一些心灵的安宁。但失明之后,她的心结绝对不是敲木鱼就真能解决的。不过,即将成为莫太太的宝儿忧愁已尽去。她现在容光焕发,摇晃木鱼石的动作也一改以前的有气无力,变得格外轻快活泼。

    莫仲懿见木鱼石被保养得很好,光可鉴人,如同以前他送给宝儿礼物后习惯地问:“喜欢吗?”

    而宝儿也像从前那样不假思索地回答:“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几年来,他的礼物都被她心单独收藏在一个房间里。保养工作从来不假手于人,她向来亲力亲为,这块被寄予美好愿望的木鱼石当然不会例外。

    摇拨浪鼓也似不停晃动木鱼石,听着哗哗声响,宝儿再度想起方才欲言又止的事。不久前,因许多天都没有与莫仲懿通话,她的心情异常苦闷,神思恍惚,不言不语不理人。主治医生罗德里格斯教授几乎以为她陷入了自闭。

    烦闷不安的宝儿只有去敲木鱼。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敲得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似乎不在这个世间。就是在这种无法清楚表达的状态下,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韵律在她脑海里突兀响起,如珠玉碰撞、金石交击,又如清风拂翠竹、碧水淌墨石。

    宝儿不知道自己沉迷了多久,她是被教授强行抢走了木鱼石才清醒过来的。她本不敢告诉教授她可能出现了心理问题,她更加害怕会被当成神病患者。当时她想,那种烦燥混乱的神状况,会产生幻听是不是理所当然?

    可是某一天思念莫仲懿时,宝儿敲击木鱼石良久,又一次进入上回聆听石中歌声的玄妙状态里。那天她的心情不错,因为与她日思夜想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琢磨了许久,宝儿还是决定如果以后还出现这种情况再告诉莫仲懿。说实在的,她很喜欢那些奇怪的声音,她在歌声中能得到真正的让灵魂到身体都舒适的享受。

    汽车行驶了六个多小时才到了小农庄,心情愉快的宝儿一点儿也不累。她恨不得马上举行婚礼,本不需要等到后天的情人节。下了车,微凉的风扑面,捎来人们欢快的说话声。虽然语言不通,但现在格外敏感的宝儿还是能听出这些农庄居民言语中的善意与祝福之意。

    与居民们友好交谈片刻,莫仲懿扶着宝儿进入屋里。他把宝儿安置在床上,不一会儿端来一杯热牛。“累了一路,喝杯牛睡一觉。我去附近的镇子买点东西,再请些人帮忙,把我们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他柔声对宝儿说。

    宝儿抬头,满面殷切。她拉着莫仲懿的袖子央求:“仲懿,带我一起去吧。我想亲手挑选婚礼用品。”

    “乖,听话。”莫仲懿只用了三个字就让宝儿乖乖打消念头。端着杯子喂宝儿喝牛的手稳定如初,然而随着杯中牛的减少,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眼睛死死盯住宝儿黯淡无光的双眼。

    也许热牛效用非凡,宝儿倦意上涌,很快就沉沉睡着。农庄附近的居民看见莫仲懿开车离开,他亲切地和遇上的人们打招呼,说要为了婚礼去镇上采购。

    莫仲懿离开一个多小时后,从宝儿的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烈焰熊熊。火势凶猛至极,甚至腾腾冒起一道奇怪的淡黄色烟柱,还有异香扑鼻,但转瞬即逝。

    居民们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救得了就要成为新娘子的腼腆东方少女。看着在废墟前痛哭流涕的准新郎,人们和闻讯而来的农庄主人都感到十分遗憾。

    扒出已经烧焦不成人形的尸体,莫仲懿满脸泪水,悲痛欲绝。他急着离开这个地方,本没有注意到他让人在街头随便买来的高仿木鱼石居然没被烧成灰。

    它裂成了两半,滚落一小块同色同形状的木鱼石被压于倒塌的砖石之下。这块小的木鱼石同样被一分为二,裂开的边沿整整齐齐,仿佛被谁用刀仔细地切割成同样的两半,内里空无一物。

    农场的主人在清理废墟时发现了它们,对奇怪的石头产生了好奇心。后来他特意去做了鉴定,还收获了一笔不菲收入——一位长着东方面孔的年轻人高价收购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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