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连日来的暴雨让整个城市雾气茫茫,白昼有如黑夜。
    糟糕的天气,正如当前不明朗的局势。
    江仲鹤负手在窗前,布着皱纹的脸上却是少有凝重。
    身后一盏中式屏风,桌上摆着八珍玉食,正在等待座上客。然而连日来,他因为江启明的事已经吃了无数闭门羹。
    直到助理上前,低声说冯秘书来了。
    江仲鹤颔首,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快步迎上去。
    “冯秘书,好久没见您精神可愈发好了。”
    冯秘书道:“江董事长,等久了。”
    “哪里哪里,我才刚到,这大雨您路上可不好走吧?”
    冯秘书笑而不语。
    江仲鹤以往素来目中无人,哪有让他等人的时候。只是世事无常,风水轮转。
    江仲鹤替他拉开椅子,淡笑道。
    “这家的红杉鱼还不错,冯秘书可一定要尝尝。”
    下面的人纷纷退出门。
    推杯换盏间,江仲鹤几杯酒下肚,冯秘书却滴水未沾。
    “冯秘书,其实不瞒您说,江某之前就特佩服您,今儿个终于找到机会和您说说心里话。”
    冯秘书笑道:“江董才是将相之士,我不过是承蒙方书记赏识才在他身边打杂,之前我这号人物哪有人惦记。”
    被暗暗讽刺阳奉阴违,江仲鹤面上丝毫不显尴尬,叹息道。
    “冯秘书谬赞,我连孩子都管教不好,怎堪得将相二字。”
    冯秘书笑不接话。
    近日局势动荡,领导班子一换,党中央厉行党风廉政,江启明所犯之事已经传了上去,连同他名下的上百家会所都成为眼中钉。
    以往不是没出现过这类风波,江仲鹤皆一力压下
    然而新派在此次换届上折掉三员大将,有心人拿着事大做文章,挥剑直指身为副省长的江启明的叔叔。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江仲鹤愈发感觉不妙。
    冯秘书道:“江董还年轻,大可以多生几个,以后何谈没法儿孙绕膝?”
    他这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
    “借您吉言。”
    江仲鹤转而淡笑道:“我听说冯秘书抱孙不久,前段时间才举办百日宴,真是可喜可贺。
    江某近日才知,特准备一份礼物,还往冯秘书勿怪才是。”
    他推了份文件过去,冯秘书笑意淡淡,可看到里面的内容,神色顿时变了。
    是份水污染的检测报告,这是冯秘书的心事所在。
    他沉默片刻道:“江董爱子心切我能理解,只是犬子这事,实难转圜。”
    新派此次换届锐气大减,眼见定价权落于守旧派手里。
    怎能不拿着江启明这事大做文章?
    江仲鹤又给他添了杯酒。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江某不求转圜,只求冯秘书给指条明道。”
    冯秘书没说话,夹了筷子鱼。
    “江董的苦心我能理解,书记那里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他话里一转,“不过贵公子意气风发,何不趁着无可转圜那天另谋一片天地。”
    “鱼儿游得太远,总有渔网捞不着的时候。”
    江仲鹤脸色微变,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走这条路。
    “只能这样?”
    冯秘书点头。
    “只能这样了。”
    *
    江启明翘着二郎腿等在车里,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叫了声爸。
    雨水淅沥,江仲鹤坐进车里,当即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狠戾一声,江启明都给愣傻了。
    “爸,你疯了!”
    同样吓到的还有司机,他半句不敢开腔,同时升起了前后座的挡板。
    “半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行事低调,切莫意气用事,你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江仲鹤怒意夲张,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他,都怪我当初太纵着你,如果知道有这天,我当初就该任由你妈掐死你!”
    他老来得子,还从来没有对江启明发这么大火。
    江启明面上皆是愤懑之气。
    “我哪里知道那些芝麻大点的事会被翻出来,这个圈子谁手里没沾,谁又比谁清白?”
    “你简直糊涂!”江仲鹤眼前一阵发黑,“犯事不是关键,你犯了又让人轻易捏住把柄。
    之前就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很关键。你不仅不听还对着贺仁来的养子下死手,江家是个利益共同体,你作的恶会反噬到我头上,你叔叔头上!”
    整个车厢都是他的声音,他平时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现下黑眸里阴云翻滚。
    江启明也知错,憋火道:“那现在怎么办,真让我去蹲局子?”
    江仲鹤道:“我让人给你买机票,你今晚就出国,等这事风波平息了,三五年后再回来。”
    江启明咬紧牙没说话。
    国内他盘踞近十年才有现在,这一走他真不甘心。
    说到底都是那私生子搞出来的。
    江仲鹤道:“接受调查或者出国,你自己选,你要是真进去别指望我捞你。”
    “我去行了吧,你就不能指望你儿子一点好?”
    江启明又道,“但今晚我得去趟蓉城。”
    “你还——”
    “我去看看希希不行?我这一走不知道多久回来。”
    江仲鹤道:“有沉家护着,她有什么可担心。”
    江启明冷笑一声:“你这做老爹的就是心大,你不疼但我这做哥哥的还疼她。”
    江仲鹤脸色微变,最终缓和了些:  “我只给你一天,明晚你必须离开。”
    他警告道,“我会找人看着你,去那不准动什么歪心思。”
    “...嗯。”
    连续十来天奔波,江仲鹤疲倦地揉揉眉心,自然也注意到江启明眼瞳里一闪而过的滚滚戾气。
    *
    宋亦洲这周在德国。
    周五下班后,连织去了陆野警局一趟。
    他们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以往都是陆野找她,还没下班信息电话就来了,仿佛随叫随到。
    她的一切要求他都满足,想吃城西的包子,城东的奶茶。明明相隔几十公里,陆野都能便变戏法似的买给她。
    如今骤然没了这么个人的存在,说不在意是假的。
    谁曾想到警局后,陆野同事却说他出任务去了,今晚估计回来挺晚。
    “野哥这几天还挺忙的,前几天为事还跑了躺隔壁省。”小张道:“织姐,你给他打电话呀。”
    连织道了声谢。
    然而一路上硬是拖拖拉拉没拨过去,她知道陆野于她的重要性,但想着曾经高中他长达两年的追逐。
    如今地位颠倒,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小区楼下,这通电话才下定决心拨出去,听筒里绵长的声音仿佛重重缠绕上连织的心脏。
    “嘟——”
    她心也愈发忐忑,担心那么突然挂断。
    然而电话接通了。
    “喂?”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连织仿佛半边耳朵都酥麻了。
    “我刚才去警局找你了,你没在...”
    她一出口那股委屈劲藏都藏不住,那边有好一会没说话。
    “我在外面,什么事?”
    不同于以往的温和纵容,甚至带着股疏离。
    连织在心里偷偷骂他,但她声音委屈巴巴的。
    “陆野,我想你了。你好过分,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我。”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陆野盯着虚空没说话,明明知道她又在说谎,但他喉头顿时发紧。
    旁边有人叫了声野哥。
    陆野“嗯”了声,声音淡淡:“我先去忙,待会说。”
    电话就这样挂了。
    这幅冷淡的模样让连织脸色十分不好。
    她脾气上来想将他拉黑,然而想归想。陆野目前是她最长久的一张牌,她丢不起。
    连织出了电梯。
    此时快七八点,几盏声控灯悬于楼道,灯光昏黄,她走到门边,正要输密码。
    然而手指无意往旁边一勾时,顿时背脊一寒。
    她的头发丝不见了。
    再活一世,连织安全意识极强,每天出门都会在门檐上缠根头发丝。
    门只要一拉,头发丝瞬间断裂。
    大半年来从没出过纰漏,怎么今天....
    连织立马拿出手机询问房东是不是今天开门了。
    那头回。
    【没有,我如果来会提前告知你。】
    盯着这条信息,连织后背都发寒。
    那是谁开的门?
    小偷?还是寻仇?
    小区安保极佳,不可能偷到她二十几楼来。
    那就只有可能是寻仇,沉希目前身陷囹圄无暇顾及她。
    那么里面的是....
    连织眼里翻滚着一丝惧色,脚步悄无声息往后退。
    然而刚要进电梯,她脚下猛地一停。
    照她和陆野如今的关系,以后怕是恢复了都会有隔阂。
    这个男人揉不得沙子,霍尧曾经的存在会是他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她必须得想办法把这根刺给拔了。
    现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危险来临面临失去,情爱才会翻倍。
    连织将包里的小刀塞进屁股口袋,转身的同时给陆野打电话。
    他接通的时候,她正在输入密码,清脆的几声后,门开了。
    她轻声道:“我是想问你之前的面条你放哪了,我还没吃饭。”
    陆野道:“在底下第三格柜子里。”
    她关门开灯,转头去换鞋。
    “哦,那你——”
    话没说完,一块纱布猛地捂住她嘴鼻。
    她“唔唔”剧烈挣扎,手机也因此砸落在地。
    刺鼻的味道袭来,她瞬间陷入昏迷。
    “连织?连织!”
    陆野察觉出不对。
    不过几秒,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丝笑。
    “陆野,许久不见啊....”
    赵勤从其他警局借完资料出来,就见陆野站在门檐,漆黑的眼瞳盯着虚空,一言不发。
    可下颌却绷紧了。
    旁边的人向他询问犯人的具体信息,他刚聊两句,只听见刺耳的“嘎吱”一声。
    赵勤抬头,陆野的车子飙出了警局,瞬间消失在停车场。
    不过一分钟,他的电话响了。
    —
    今晚一更。
    有宝儿在问假弟弟,现在可以倒数了,大概十章以内,慢的话也晚不了几章。
    明天给大家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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