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声哥哥,沉祁阳当没听见。
    烟头早被他进屋之前摁灭了,他这人虽野性浪荡,面上待人却还有十足的礼仪和周到在,偏偏看向沉希的目光里,十之五六带着漠然和审视。
    像是野兽被他人误闯了领地,带着丝晦深的危险。
    沉希把头垂得更低。
    “妹妹在和你说话。”沉母道。
    沉祁阳敷衍“嗯”了声,看都不带看她。
    他坐对面沙发上,二郎腿一跷,人随之往后靠。
    沉母投来不赞成一眼。
    沉祁阳插科打诨,笑看着她。
    “江南风水果然养人,沉夫人才去半个月吧,皮肤看着愈发水灵。”
    “调侃起我来了。”
    沉母拍他一下,又道,“你爸说最近你在弄射击场,阿阳别的我管不着你,但真枪碰不得。”
    “怎么就碰不得,走的全是合规合法程序。”
    他浓眉微皱,“总不能因老爹坐那位置就瞻前顾后,这事可一点没沾他光。”
    “沾不沾光且不提,但直系亲属从事特殊行业这事,你爸还从别人口中知道,你猜猜他怎么想。”
    他两聊起正事,沉希自然就回屋。
    沉祁阳“啧”了声。
    “公司法人不是我,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再者我倒是想和我爸提一嘴,你看他早出晚归满世界视察,我都搁电视里见,有那机会吗?”
    沉母也顿了顿。
    这两父子一个德行,都是吃软不吃硬,再说就要吵起来了。
    她转移话题道:“这事先不提,希希都向你示好这么多年了,你这做哥哥还这样,对人家偏见是不是太重?”
    沉祁阳暗自舔舔后槽牙,哼笑了下。
    “是偏见的事吗?这人打小就心术不正,装可怜博同情倒是玩得忒溜。”
    他道,“我倒是想高瞧她,可干的滑稽事桩桩件件,前一秒就觉得够蠢,后几天又搞出些啼笑皆非的玩意。就说她抄袭被联名举报,后脚又去实名找宋亦洲情妇的不痛快,正常人能干得出来?”
    提起这个妹妹,他眉眼冷厉,是真瞧不上。
    沉母默了会。
    “但他始终你妹妹,娅娅走后如果不是她常伴左右安慰,我都不敢想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会变成什么样。”
    沉祁阳听她话里哽咽,脸上嫌弃顿收,变成少有的正经。
    他大手揽住沉母肩膀。
    “姐在天之灵不会希望你这样。”
    “我知道...人总得往前看。”沉母擦掉泪。
    女儿走失成为她这么多年的心病,哪怕后来抓到罪魁祸首,可一句扔入大海于她而言如同五雷轰顶。
    沉母平复心情后,转而看他。
    “今年希希的生日宴会别再避着她了,我和你爸那天要出去考察,叔伯亲友都来,你如果不再让其他人怎么看她?”
    沉希二十多年生日沉祁阳全部避而不见。
    这圈子里的都是人精,哪怕再得沉家老人疼爱又怎样,未来继承人可是沉祁阳。
    于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看男人这态度,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待沉希。
    沉祁阳没说话。
    沉母道:“就当看在妈的份上好吗?”
    妥协在他脚上一荡一荡,沉祁阳似是妥协了,淡淡道。
    “行吧。”
    **
    沉希生日那天。
    连织化了个淡妆,送来的高定礼裙她碰都没碰,连织穿着条樱花色吊带裙,既有晚宴的风采,又不失简约。灯光如同薄雾覆盖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像是富士山山顶那么月光。
    到达紫荆山庄后早有相应的礼宾候在一旁,看过邀请函后称呼了声连小姐,然后邀请她上一旁的迈巴赫。
    进出山庄的豪车络绎不绝。连织流露出几分不解,面上却没显。
    礼宾解释道:“连小姐,这里离山庄有大约二十分钟车程,您如果走上去的话会很伤脚。”
    连织道谢后坐进车里。
    车子沿着铁门绕进紫荆近山庄,一路漆黑幽静,流水潺潺,音乐音乐荡在耳边。不多时,一片白色建筑跃入眼帘,水晶灯点亮整座庄园,如同大海深处的一片花火。
    连织眼里已经不止是诧异。
    外界都道紫荆山庄是富人区,可无人知道这里仅仅坐落着一栋庄园,整片月牙湖和高尔夫球场都为其建造,算是沉家不算起眼的一处住宅。
    迈巴赫停在喷泉环岛之前,连织下去后,红色地毯已经沿着无尽的阶梯铺就下来。
    俊男美女,权贵毫商沿着阶梯缓缓而上。
    宴会厅已经名流云集,衣香鬓影间灯光影影绰绰,连织目光在一一扫视,在找沉家人所在。
    可走过小半圈,竟没看见沉夫人。
    不多时,场内灯光骤亮。
    一处柔和的灯光投笼在二楼转角,众人抬头望去,沉希一身香槟色礼裙如同高傲的天鹅,缓缓下楼。
    她嘴角弯着温和的笑,不时用眼神和其他人打招呼。
    场内某些人哪怕对她不正统的身份再鄙夷,但此时此刻,也莫名藏着艳羡,不得不讨好。
    甚至在她伸出手来交握时,已经不自觉弯下了背脊。
    沉希和人寒暄后,一抬眸就看见了对面的连织。
    不知道是穿着过于太素还是怎样,她就像人群的一抹清冷月光,如此碍眼。
    沉希缓缓迎了上去,还和她拥抱了。
    连织也笑着拍拍她肩膀。
    在外人眼里仿佛亲昵的姐妹。
    沉希道:“怎么没穿我寄过去的礼裙?我专门挑了适合你的颜色。”
    连织浅笑:“太贵重了,我更想保存起来当传家宝。”
    沉希一噎,复又笑道。
    “连织一年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吗?”她道,“之前我想想自己挺幼稚的,总是去抓一些很细微的东西,你有没有好奇今天我为什么会请你来。”
    “是挺好奇。”连织道。
    她说着好奇,但面上却是宠辱不惊。
    沉希走近,缓缓在她耳边低声:“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之前是我蠢才会叁翻四次着你的道,穷人才会执着于报复,因为他们的眼界只能在井里,你以为你付出所有,又能让我失去什么呢?”
    她弯了下唇,“不出意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执着于设计梦想你就去吧,我不陪你玩了,毕竟打工就是为你们这种人设计的。”
    连织听着她这些话毫不生气,反而眉毛微挑。
    “我怎么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常见面,沉小姐,期待下次再会了。”
    她转身时,沉希脸垮了一瞬。
    但还有鲜花和掌声在等着她,连织这个人怎么可能寂静她的圈子里。
    连织无心和沉希纠缠。
    与其斗嘴皮子反不如找线索,宴会就这两个小时,如果拿不到沉家的DNA样本,之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然而逡巡一圈下来,沉家人她都见过照片,一个都没看见。
    连织绕着宴会厅一一找。
    突然,她猛地一停脚步。
    拱形门的阳台宽阔处,几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边角处的男人一身拼接色鼓风风衣,姿态慵懒,手里衔着根烟,明明像是来宴会凑数的。
    偏偏场内的人不时上前寒暄,讨好都快写在脸上。
    他的敷衍却很点到为止,连手都懒得伸出去交握。
    灯光斜照过他的侧脸,刀锋似的轮廓,却分外迫人。
    是沉祁阳!
    连织一年前和他那一碰,立马让车子楚调查沉家人消息,后者传来的照片果不其然迅速对号入座。
    连织看着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她激动得手微微颤抖。
    然而第一次照面她可坑了这个男人一把,如今贸然上前去捡他烟头怕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找侍者帮她去捡也不行,这里上上下下都是沉家的人,难免不会落下把柄。
    连织先去卫生间,掏出箱包里口红眼影化了个大浓妆。
    出来后她找个服务生,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
    “宋家这一年够崎岖啊,宋老爷子走后,宋家旁支本以为苟延残喘的机会来了,想趁着宋亦洲当家不稳重新分蛋糕,谁曾想宋亦洲这厮早暗中稀释其股份,直接大刀阔斧,趁此机会将宋家旁支赶尽杀绝。”
    傅珩啧啧点评,“这厮之前温文尔雅,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大义灭亲这招玩得这么狠。”
    旁边的商之函也听说了。
    他漫不经心道:“该不会和希妹解除婚约后,为情所困醉心事业。国内的这块蛋糕之前宋老爷子多有垂涎,结果宋亦洲果断弃了。将工程直接挪到非洲。”
    他越说越荒唐。
    沉祁阳起先拿手当靠枕垫在脑后,懒得搭腔。但这几个人越说越荒唐。
    他嗤笑了声,喉腔里滚着烟,迷雾一般覆盖在他脸上影影绰绰。
    “为情所困,你确定宋亦洲这副蠢样?”
    他道,“癞蛤蟆哪天能为爱献身,他都不会。”这厮只是暴露真面目了。
    其他人笑了。
    傅珩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沉公子都能去警局一趟,指不定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沉祁阳眼微眯,斜来一道。
    “再说?”
    他下颌咬紧,几乎把不痛快写脸上了,明显过了一年还没忘。
    知情的人都笑了。
    去年蓉城沉祁阳因为偷车这事被铐去警局,圈内人知道都快笑掉大牙。
    沉祁阳谁啊,爱车能停下整个京式的停车场。
    每年豪车该买买,该捐捐。
    居然能沦落到去机场偷车这一天,还是辆平平无奇的路虎。
    其他人打死不信,再叁追问。
    然而男人从警局里被捞出来后,脸色阴沉,半字不提。
    一年了,这股气还没咽下去。
    连着宋亦洲老爸的情妇他都查了,一个没有,那女人嘴里估计全是谎话。
    沉祁阳舌尖刮着腮帮子,沉沉磨了下牙。
    有本事别让他找着。
    —
    本想把二人的交锋写出来。
    但姨妈来了,肚子疼坐不住,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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