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艰苦中也带着丰硕果实的七年,终于拿到未来在医院工作的第一张门票—毕业证书。
    毕业典礼的那天,同学们都暂时停下所有复习工作,只是国考压力就在眼前,大家还是尽可能低调地典礼结束便四散。
    那是第一次彼此见到对方的家人,客气地互打招呼、照相留念,然后各自分别与家人吃饭。唯一未出现的,只有杜鑫评的父亲杜咏昌,因为身体不适的关係在家休养中。
    杜咏昌年轻时在苏综合医院担任苏晋荣院长的医师助手,因为一次不慎针扎,便感染了c型肝炎。接踵而至的厄运带来更大的打击,便是遭受匿名黑函检举为密医,就在杜鑫评考大学前一年,全家陷入官司缠身的水深火热,苏院长也受到刺激中风病倒。当时朱习菈的表舅乔建德接任院长,表面上特别关照让杜咏昌转任医院行政祕书,却将医院评鑑的重担责任加诸在杜咏昌身上,日以继夜地操劳,再加上多次与投机取巧的乔建德意见相左,为了偽照文书以符合评鑑标准之事,好不容易勉强维持的肝功能,终于在这两年也急速塴垮了。
    杜鑫评替父亲安排到医学中心检查,才发现已经造成肝硬化和初期肝癌。提早退休准备开始接受一连串的治疗,至少也支撑到唯一的儿子医学系毕业之前,杜咏昌还是觉得值得。不管年轻时候再苦再累,如今儿子学有所成,即将当兵、出社会,代他撑起一家经济的重担,便是令人欣慰的事。
    在杜鑫评的催促下,杜咏昌才第一次入住医学中心,预备进行血管摄影及肝脏栓塞治疗。藉着医学院学生家属的身份,确实是得了不少折扣和便利。
    姚典娜一接到杜鑫评电话,急忙赶到肝胆内科护理站,向主治医师问候过,便走进一间单人病房。虽未见到男友的身影,但那张和杜鑫评神似的表情,揪着眉独自坐在病床上,让她一眼就认出。
    「呃……伯父,你好!我叫……姚典娜,我是鑫评的……」见到年轻的女孩突然来到面前,温柔有礼的打招呼,杜咏昌敞开眉头,和善地绽起笑顏:「我知道,姚医师是鑫评的女朋友,鑫评常常提起你。女孩子念医学系了不起,很认真喔!」
    想必杜鑫评应该也在父亲面前常常提起自己吧?姚典娜赧然地笑着点点头说:「谢谢啦,阿伯叫我典娜就可以,国考还没考,还没确定过关还不算医师呢!」
    「国考那有甚么问题?鑫评都说你很聪明,很认真,一定没有问题的啦!」这辈子没有女儿向来是杜咏昌埋在心里的一个小小遗憾,眼前的女孩一脸聪慧、气质亮丽,让他也忍不住为儿子的好眼光得意起来。
    「谢谢伯父!」姚典娜靦腆地应着,顾盼了一眼四周,疑惑道:「鑫评……」
    「他带他妈妈到楼下买些东西,应该马上就上来。」热络的杜咏昌才刚回答完,又接着关心地问:「对了!女生不用当兵,你有准备好要走哪一科了吗?」
    「嗯!有……应徵了两家医院耳鼻喉科住院医师,都录取了,现在……还在考虑要去哪家?我想……应该会留在这医学中心。」
    「好!优秀,优秀啊!耳鼻喉科这几年很抢手,成绩要很高才能应徵上。而且女生做这个小外科也比较好,有些科别体力比较吃重,就不适合女生。鑫评他太混了,成绩不是很高,大概就只能走人家不要的科啦!你帮我好好盯着他。」煞煞自己儿子的威风,其实也是因为太过了解。
    姚典娜与这长辈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虽然还很生疏,终归平时在医院里,陌生病患家属也接触得不少,流利地侃侃而谈绝不是问题,只是杜咏昌频频讚美,也让她越发害羞了起来。
    「不会啊!他也很认真,而且又活泼风趣,病人和家属都很喜欢他呀!」
    听到有人开门而入的声音,杜鑫评搂着母亲的肩谈笑而入。眼前的母子感情之亲暱,自然不言而喻。
    杜咏昌兴致勃勃地替她介绍:「阿媚喔!这是鑫评的女朋友。」
    杜妈妈一贯的微笑对她点了头:「我知道,是姚医师,那天毕业典礼我们就见过了,谢谢你还特地过来看我们。」
    高雅温柔的杜妈妈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婉转客气,只是姚典娜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有股距离感。
    「不会,应该的。」望了杜鑫评一眼,站在这三人之间,小媳妇的隔阂竟油然而生。幸好从杜鑫评手里递过来一罐清凉的冰咖啡,稍稍缓解了一些躁闷的不安。
    「是我不好意思啦,一个小病而已,让大家都为我操烦,真的是年纪大了就越来越来没有用了。还有,鑫评以后也不要帮我订单人房,让我住健保房就可以,不需要花那么多钱。」自责中带着小小的嘮叨,也是怕自己成为家人的负担。虽然退休后还有少许积蓄,可是遇到肝病就是得准备长期抗战,杜咏昌心知肚明。
    「爸怎么这样说,肝硬化肝癌初期就要小心就处理,好好休息,你还要长命百岁。」杜鑫评笑着说。
    当然,内科实习的印象歷歷如昨,看过太多末期肝病的患者,没有上坡只有持续下坠的这条路将会有多艰苦,治癒的可能性是何等微薄,他也不会不知道。他还是期待挚爱的家人,会出现难得的奇蹟。
    「活那么久干甚么?你唸了七年还不知道甚么叫做生死有命吗?」杜咏昌不以为意地斥喝反驳:「我才不要长命百岁,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只要让我活到看到你结婚,这样就满足了。」这是他习惯对儿子说话的口气,忍不住在旁人面前严厉的责贬,实际上内心是替他骄傲着。
    老人家辛苦打拼半大辈子,希望寄託全部放在下一代。晚辈意气风发的模样,彷彿一面远镜,映透出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一名护理人员推着轮椅走进房,打断了他们的话题:「杜咏昌阿伯,现在要准备去做断层扫描喔!」
    护理师动作流利地替杜咏昌接上透明澄清的注射点滴,便催促老人家坐上轮椅。
    过去在医院里身为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这次角色转变成了病人,杜咏昌只是一脸愉悦地笑着,乖巧地坐上轮椅:「嗯嗯!好!」
    杜鑫评仔细地替父亲盖上外套,回头对着两个女人说:「我陪我爸去检查就可以,娜娜你就先回去念书,妈也坐着休息一下。」
    随着轮椅被推出病房,老人家还满心欢喜地拉高声音回头叨絮:「我去做断层扫描应该很快就回来,做完检查就没事了,晚上可以请个假出去,一起吃饭喔。」
    「嗯,好!」都说生病的老人家就像个孩子一样,姚典娜终于明白杜鑫评身上那精明灵巧,却又孩子气的个性是从哪里而来,不禁也笑了出声。
    就在她正要向杜妈妈打声招呼,准备离开病房时,杜妈妈却先开了口:「姚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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