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到院前死亡的cpr急救,外加两个急诊刀,还有哩哩抠抠琐碎的小伤口缝合,杜鑫评忙到告一段落,走出医院时,已经是黎明破晓前的蓝暉出现。
    检伤的护理大姊追着出来拿了一个咖啡店的纸袋,装着一杯咖啡和一个乳酪蛋糕,说是昨天他替她挡下一巴掌的护理师妹妹,昨夜下班前特别交代要给他的。
    他才撇起嘴角接过纸袋,护理大姊便快速地一个转身,又跳进急诊的大门里。
    大年初一第一个清晨,是刺骨的严寒,同时也是温暖的。
    回到属于他们的家,客厅桌几上清理得乾乾净净,只剩下电磁炉上一盆满满鲜料的火锅汤,等不到男主人回来享用,兀自冷却。
    他躡手躡脚走进房间,床上女人背对着他,呼吸沉稳地起伏。独守空枕对她来说当然早已不是新鲜事,而且或许未来还得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便让他觉得满心愧疚。
    先到浴室洗净了手脚,再躺到她身边。离她闹鐘预设的时间尚有半个小时,他不想把她吵醒了,只是隔着些距离,看着她柔美的背部曲线,嗅着她发丝淡淡洗发精的玫瑰花香味。
    她却突然转过身,鑽入他怀里,眼睛还闭着,仅是温柔地出声:「忙一整个晚上,辛苦了。」
    「你没睡?还是刚醒?」他嘴角泛起浅浅笑容问。
    「有睡,只是没有睡得很熟,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了。」
    「对不起,是我把你吵醒了。」他让她的头窝在他的胸口,伸长手臂将她再搂紧一些,摩娑着她散开的长发说:「我帮你带了早餐回来,豆浆,还有烧饼、油条,然后,还有一份咖啡和乳酪蛋糕。」
    「买这么多?」
    「不是,咖啡和蛋糕是一个护理师妹妹送的。」他摇摇头。
    「那是人家特别要请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掉呢?」语气终究是冷淡里藏着微微酸涩。
    「你吃醋啊?」
    杜鑫评低下头想要端详她的表情,但她却嘟起了嘴,转过身背对他去。
    他赶紧再澄清:「冤枉唷,那个妹妹讲话太直接,惹怒了无理取闹的家属,我只是帮她挡下家属的一巴掌。」
    她确实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倔着脾气调侃:「这么帅气瀟洒的住院医师到那儿不受护理美眉欢迎呢?你可别辜负人家好意。」
    「你看你看,还说不吃醋,我都已经闻到浓浓的醋酸味!」他紧紧地从背后搂着,全身贴近而来,灼热地吻上她的耳垂。
    那股搔痒的触感,温暖又柔软,姚典娜缩起颈子,轻轻地呵笑起来。只是不过半晌,他又翻过身,无力地双手一摊,闔上了双眼。
    一整个晚上在高度肾上腺催促的战场上奋斗,岂能不累瘫?
    她理解地暗自呼了一大口气。
    这样的日子算幸福吗?她实在有些惶恐,这样的僵持能够维系多久,她也不清楚,只是眼前的路彷如雾里看花,不只幸福的轮廓,连远近都很模糊。
    「邹子阳学长今年准备申请到澳洲墨尔本大学人工电子耳植入中心研习,这未来在耳鼻喉科会是一个相当有潜力的领域,问我有没有兴趣。」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她只是试探性地提起。
    延续了五秒鐘的静謐,她以为他真的睡了,但他低沉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你想跟他一起去?」
    她睁大了眼睛转过脸看着他,他的眼皮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掩着。思忖了一会儿,姚典娜才开口解释:「我对人工电子耳并不是很有兴趣,不过墨尔本大学有一个临床听力学研究所硕士班,我倒觉得蛮不错的。我一直想出国唸书,但是以前怕出国太花钱。现在我自己有了一些积蓄,如果能申请得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样的打算,其实她自己已经踌躇了一段时间,从两个月前邹子阳学长提起这件事,她的心便开始有些动摇。随着申请期限越来越接近,她的脑袋便乱糟糟地无法平静。
    住院医师的第三年,工作已经渐渐得心应手,而今自己却一个心思绑在一个男人身上,感觉自己像隻困在牢笼中的母狮子,毫无斗志地等待餵食。磨光了青春后的自己,不知道还剩下些甚么。
    出国念书起码少说也要两年,但如果不管分开或相聚都一样只能等待,让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思考,或许可以跳脱鑽牛角尖的处境。
    「不要去,留在我身边。」他再次靠近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口气像个孩子一样耍起赖。
    「其实……我也还很犹豫。不过除非结婚了,我可能就会比较想安定下来,不想再到处乱跑,要不然,就这样一天过一天,门诊、开刀,总觉得一点长进也没有。」刻意这样一提,就是希望能确切地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但是她总不能直接了当地就对男人说,「我们结婚吧!」
    这就是她执拗,却又好强的脾气。
    「结婚的事,我现在还不敢想,我爸最近身体不太好,肝癌又復发了,我想让他试试标靶治疗,至少得再多存些钱……」纵然说得似是轻描淡写,但眼神里却含着重重的担忧。
    从来没有对未来这么茫然过,他的基础能力才要开始奠定,在所有热情被工作和学习消磨得几乎殆尽的节骨眼,父亲的回诊检查却频频传来恶讯。
    只是姚典娜依旧无法理解,不敢想是甚么意思?赚钱是一个藉口吗?她的男人到底是真的没空结婚,还是真的不想结婚,她真的不知道了。
    「结了婚之后可以继续一起存钱啊!我又不是等着老公养我的人!」她微嗔道。
    「我知道,但我是男人,总还是有一个负担家计的责任……」他紧紧揪住了眉头说:「在我经济能力还没稳固之前,我实在也不敢给你什么承诺,现在的我连个像样的套房都还买不起,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他难道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暂的吗?眼看就快三十岁,再过几年,她都要跨越高龄產妇的边界了。况且,以他的标准来看,甚么时候才算存够了钱,才能结得了婚还不知道。
    身边许多同学朋友们,一个一个嫁做人妇,聚在一起吃个饭,聊的尽是奶瓶尿布的事。话不投机半句多,渐渐的,她也尽可能避开了和那些女人们的聚会。
    她不希望给她的男人太多压力,把自己打入像是生怕嫁不掉的老女人行列,逼着男人给她幸福。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生活的目标,换一个情境,让自己忙碌在另一个世界。
    「我知道了,那就……等我出国唸书回来再说吧。」终于还是做下决定,她挣开他的怀抱,将身体缩到墙边。
    「你真的要和邹子阳一起去澳洲?医学硕士的program那么多,去美国、英国、加拿大或别的学校都可以不是吗?」他压低了声音,幽幽地问。
    「有熟人在比较安心啊!况且,学长已经找了不少澳洲当地的相关资料,我也可以省得做很多功课。」
    「你那么想去的话,我拦不了你,也没有资格可以拦你,但是为什么非要邹子阳不可。」
    对!他就是对这个人,对这个名字感觉极度地反感!自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喜欢温柔、礼貌、体贴的gentalman开始,他便觉得那是一种强大的威胁。
    在他的心里,她是如此亮丽耀眼,如女神一样的存在。而现在的他,还没有任何自信可以给她安稳而满意的生活,况且自己身上还背负着许多包袱,也不能自私地把她紧紧栓在身边,只是却依旧是捨不下牵绊。
    「我没有非邹子阳不可,他只是我觉得可以信任的前辈,就刚好有这样的机会……」她拉高了声音,被怀疑的感觉,沉重得让她懊恼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争执。纠结着彼此各自的心里阴霾,却一样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深深地感到疑惑不安。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和他有任何牵涉……」
    「你真是很不可理喻,我和他之间并没有甚么特殊关係,就只是朋友、前辈……」
    她翻开棉被,从床上爬了起来,让眼中抑鬱的水气,随着一口深呼吸渐渐散去,回復平静的声音:「我得准备……去病房交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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