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滔天的巨浪,奔腾触烈,轰鸣如雷。
    她好像正躺在某个人的怀里。
    梦里的阳光似乎很盛,视线里一片模模糊糊的白。
    谢萦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抱着她的人是谁。可是那个人背着光,面庞染着一层温暖的光和色,跟油画里的天使似的——总之,看不清脸。
    这样的气息,总觉得有些陌生。
    可是,这个怀抱似乎又很熟悉。这样的安稳和温暖,好像外面的风呀雨呀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可以安心地闭眼休息了。
    谢萦感觉自己知道他是谁了,于是她开口说:“哥哥……”
    然而,那人抬手,将一只冰冷的手指抵在了她嘴唇上,以很轻的力度压住,让她没办法把那句话说完。
    她不期然地抬头看,在朦胧的光晕中,似乎对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那是一双让人见之难忘的眼睛,如此深幽的绿,像翡翠里的玻璃种,视线却让人如芒在背,像是带着穹窿和云层,一起沉沉压了下来,比周围怒潮的声音更加让人心惊。
    不,这不是谢怀月……
    眉梢微微弯起,那个人低下头,声音轻柔地问她:“……小萦,再说一次,我是谁?”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少女有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手脚都被捆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像灌了铅一样奇重无比。
    刚才那个荒诞不经的梦慢慢从脑海里消散,谢萦花了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举架很高,光线很暗,一边用屏风隔着,看不出面积有多大。没什么家具,只相对摆着两把椅子,看着像是黄花梨。
    屋里没人,少女眼前又嗡嗡乱晃了一阵,才想起来她这是被人绑架了。
    那辆面包车里没开灯,她才被拽上去,还什么都没看清,就有人往她脸上喷了什么东西——估计是迷药,因为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被捆在这里了。
    背包没了,外套还在身上,不过手机和衣袋里的东西也都不见踪影。
    谢萦眉头紧蹙地盯着天花板,心里骂了句我靠。
    她又没得罪过什么人,更何况是这么直接地把她绑走,思来想去,有动机的……
    也就只有方国明了。
    今晚进庙砸塑像之前,她还特意在外面转了几圈,确认周围没人,也没有监控摄像什么的。本来想着这趟速去速回,等方家发现什么不对的时候,她都已经回家了,谁知道方国明盯得这么紧,而且还这么无法无天,居然当晚就把她绑走了。
    长这么大,被绑架还是第一次,不过生命安全她其实不担心,因为要杀的话当场就杀了,把她绑到这里,肯定是有诉求的。
    她倒是可以假装服软配合,可是谁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受皮肉之苦她也不想啊,要是挨打了呢?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屏风后面,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黑衣黑裙,怀里抱了只雪白的狮子猫,面容瘦削而严厉,正是张迎鹿。
    她一拂衣摆,在谢萦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又见面了,谢萦。”
    少女微微坐直身体,看了过去。
    可能是她到底也没掩饰住表情里挑衅的意味,张迎鹿默了默,反而笑了。
    “小姑娘,你不用这个样子。”
    即使这种时刻,这位贵妇人的姿态还是非常优雅,说话也柔声细语,循循善诱。
    要不是双手还被绑在身后,谢萦简直会误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谈心呢。
    “像你这种人呢,我见过太多了。”张迎鹿温声道,“其实你也未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只是想和我们唱反调而已。年轻人本来就桀骜不驯些,更何况是有本事的。小姑娘嘛,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天下第一正确,我们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贵妇人淡淡叹了口气,手指慢慢抚摸着怀里的雪狮子,“不过,你为什么不想想,遇到什么事稳住气,多一些耐心,何必非要跟人对着干呢?我问你,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谢萦眉梢一挑,笑意盈盈地反问:“你不知道,你把我绑来干嘛?”
    “还想兜圈子,是吧。”张迎鹿淡淡道,“那我就让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站起身,将屏风推到一边。
    屏风后面的空间相当明亮,内外光线有差,谢萦愣了下,才看清外面的景象。
    屏风后,竟然就是积源佛母庙的正殿。
    这个房间大概是正殿后藏着的密室,有屏风隔着,外面的还有一层暗门,相当隐蔽,因而法会上那么多宾客上门,竟然没有人发现。
    不过此刻,正殿里的景象和她白天所见的已经截然不同了。
    凌晨时分,庙里灯火通明,最先映入谢萦视线的,是一只骨碌碌地滚到她脚下的珠子。
    不知何时,佛母像头顶遮着的骨雕璎珞顶居然崩开了,雪白的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也没人去捡拾。
    此刻,一顶厚重的红布盖在佛母像头上,跟古代新娘的盖头似的,将她的头颅遮得严严实实。可是十只手臂在她端坐的身体两侧伸展开来,将这一幕变得分外诡异。
    巨大的造像下,几个铁塔一样的保镖,正簇拥着一个坐轮椅的年轻男人。
    少女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个男人的双手双脚都被紧紧绑在了轮椅上,嘴里还塞了条软毛巾。
    精神病院管制失控的病人也不过如此了,可是看上去,这男人穿着打扮又挺昂贵的,周围保镖跟在他身边,显而易见的都有些束手束脚。
    谢萦还在疑惑,身旁的张迎鹿已经低声开口:“那是我儿子。”
    方世哲?!
    出了车祸之后,他不是在度假休养吗?
    张迎鹿吩咐了一声,两个保镖应声过来,解开谢萦脚上的绳子,又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
    保镖的动作相当不客气,跟押犯人似的,扭得谢萦肩膀生疼。少女狠狠皱了下眉,心想这两个人铁塔一样,她现在要是反抗,万一实打实挨上一下,估计骨头都能被折断,于是微微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正殿。
    不用张迎鹿再多说什么,还没走到近前,谢萦就已经发现方世哲很奇怪。
    方世哲被牢牢捆在轮椅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乍一看见这幅造型,一般人都会以为他随时会发狂伤人,可他就跟麻药打多了神志恍惚一样,对周围的一切根本就充耳不闻,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佛母像,一个眼神也没投向过周围。
    谢萦和张迎鹿原本身高相仿,可她后背被保镖扭着,头不得不低了一些。贵妇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她的脸,说:“你给我好好看着。”
    她又转头吩咐:“把少爷放开。”
    轮椅后的保镖显得很犹豫,嗫嚅道:“夫人,这……”
    “放开!”张迎鹿忽然拔高声音,厉声道。
    这一声和尖叫也没差很多了,在寂静的庙宇里显得分外凄厉突兀,保镖不敢再多说,只好低头,逐一解开了方世哲手脚上绑的皮带,再抽走他嘴里塞的毛巾。
    几乎是在脱困的瞬间,轮椅上的男人就暴跳了起来,朝着佛像扑了过去。
    扑——这么形容可能还收敛了一些,也许是在轮椅上待了太久,手脚已经有些不灵活,方世哲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又连站稳都来不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到了佛像下,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底下分明有柔软的蒲团接着,可是他的膝盖依然磕出了很清脆的一声。
    还没等谢萦反应过来,他就很急切地直起身,伸手去抓供桌上的元宝。
    纸糊的元宝,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金灿灿的,方世哲一把直接抓了四五个。
    他的手指太用力了,顿时就把元宝捏瘪了,还有一个掉了回去,但他根本不管,脖子一仰,伸手就把纸元宝往嘴里塞,直着脖子就要往下咽。
    如此疯狂的举动,简直像毒瘾发作时六亲不认的毒虫。
    谢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几个保镖已经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一个人扭住他的胳膊,一个人按住腿,娴熟得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之前一直安静得几乎呆滞的方世哲,此刻却疯狂反抗了起来,四肢拼命扑腾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吼声,看着挺瘦的一个人,几乎两个壮汉都按不住。
    佛像前顿时乱成一团。
    不过,搏斗并没有持续太久。保镖很快把方世哲几乎已经吃进去的纸元宝抢了出来,连拖带抱地把他按到了轮椅上,重新塞了软毛巾在嘴里,防止他挣扎的时候咬破舌头。
    重新被拘束衣捆住之后,方世哲又恢复了呆滞的表情,目光冷漠得空无一物,好像刚才那么疯狂的事情根本不是他干的。
    方世哲不再挣扎了,庙宇里重新变得死一样寂静。
    张迎鹿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嘴唇剧烈地发着抖,显然有些说不出话,挥挥手示意几个保镖把轮椅推到一边。
    “看到我儿子这样,你开心吗?”贵妇人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几乎已经掩饰不住目光里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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