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了一场雨,空气中飘散不开的溼气总是让人无端鬱闷,幸而夜山能用功力使自己维持乾爽,即使寒冬时节坐在外头,依然能保持仙人之姿一般飘逸。
    夜山伸出指尖感受了一下空气的流动,看来今年冬季会很冷,过不久便要下初雪了。
    想起昨天过来道别的沉大河,夜山心绪便有些沉闷。
    沉大河曾说过他冬季会回村中,毕竟位处北境的安然山每年必有冬雪,不适合在山上居住。
    自沉大河初次与他有亲密举动以来,两人又「亲密」了三回,上一次,沉大河更是将手指插入了他后穴之中,夜山虽然很不习惯,除了疼痛也没什么快感,但沉大河说了老猎户曾教他识字,他这次下山后会进城去买些书来精进这方面的能力,让夜山听了不禁脸红。
    沉大河也自知冬季还待在山上会被村民认为异常,只能无奈回村,夜山当然也不愿在两人浓情蜜意之时分开,但他体谅沉大河纵是再独来独往还是个人类,自有他的世间规则需要遵循。
    他告诉沉大河自己也需回家过冬,他再去沉家村拜访他。
    沉大河听了高兴不已,这才安心下山。
    但夜山仍有些踌躇,从第一次开始跟沉大河尝试……那事儿,便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停止增进,他有些心慌,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歷劫是要遭遇各种困难,但这种带来快乐之事,难道会妨碍修仙吗?
    狐狸一族向来较其他万物之灵封闭,他又跟了个不问俗事的师父,师父常说若要万般叮嚀才去修行,那修万年也无法成仙,所以便要他依自己本性去修仙,夜山最近深深体会到,修仙一事确实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他对下山又更紧张了。
    夜山静下心,在石桌上方用指尖轻点,顿时几件毛皮厚绒变了出来。
    他又依照看过的书籍图画,将布料变作冬衣,他看过各朝代的衣衫之图,都有所不同,但冬天所罩的外袍都差不多拥肿厚重,想来差不多的样式便能下山暂且应付过去。
    但这些衣服都没有所谓的「原料」,若他的功力消失,这些东西自然也会消失,除非用原料去化形才会维持,但他自然不可能残杀其他动物来取得原料,反正他只打算穿一个冬季,这倒不是问题。
    之前送给沉大河的礼物就是用一些原料化形而成,不担心会消失。
    但钱财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夜山并不清楚这时代的币值,但他仍是从各朝代书中了解到,黄金应该何时都能通用的。
    不过有鑑于自己的修为没有长进,也许会有消失之时,贸然用假金子去跟人交易会有危险,还是得想其他办法才是。
    他隐藏气息,开始探寻附近山脉的矿石,几天后,在其中一座山发现了矿坑,周围有官兵把守。
    此地比安然山还早下雪,且似乎只是先挖好坑道,里头的矿石几乎还未开採,夜山化成小鼠进去探寻一番才出来,既知道了内中地形,隔空取物便简单多了。
    夜山将矿石取到另一处,有了原料,化成金子便是真金了。
    他为这事忙了近半月,取得的金子虽不知价值多少,但也填满了他竹屋内其中一个房间,他在竹屋下方弄了个地窖,将金子都放进去。
    忙完,他升起一股满足感,这样下山后不须施法便能衣食不愁,去找沉大河也不怕露馅了。
    也不知那沉家村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排斥外人……
    若是能一直跟沉大河待在安然山上,两人永远独处就好了。
    这个想法浮上脑海的瞬间,夜山顿时心神不寧。
    他打开竹屋大门,夜色虽深,但漫地白雪与月光交映,彷彿人间天堂。
    果然,他的师父「梧桐」便立在屋前不远处,神姿悠然。
    「参见师父。」夜山跪地一拜。
    他自知对沉大河的情感似乎对修仙不利,也对师父的现身隐约有心理准备,师父既出现了,他反而安下心,不管如何,这些日子以来的迷惑总会有个结论。
    梧桐轻轻拂袖,示意夜山起身。
    「夜山,你可知为师因何何来?」
    梧桐的声音彷若最为轻柔的乐器,让人一听便心旷神怡。他一身白袍流光溢彩,银白色的头发自然披在身后,连睫毛也是银色的,虽面无表情,但可以感受到他周身慈爱与寧静的氛围,所谓仙人便是如此。
    「师父……」夜山面露愧色。「弟子可是破了戒?弟子让师父失望了……」
    梧桐并没有气愤或其他情绪,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破戒与否并不重要,更何况你还不算真正破戒……只不过,夜山,你要度过这『情劫』,实在太不容易了。」
    「情劫?」夜山彷彿明白了,原来与沉大河的相遇,便是他的劫难吗?
    「这也是你的缘分,既然遇上了,便只有靠自己度劫才行。」梧桐漫步走到他身前。「只是为师曾说过吧?你要成仙,比别人不是更为顺利便是更为困难,正是因为你有比别人更加澄澈单纯的心灵。」
    「师父,弟子可是已经失去了修仙的资格?」
    「那倒不是。」梧桐继续说道:「但此劫不过,后果可料。」
    夜山顿时感到喉头一阵苦涩。「那弟子该如何是好?」
    「夜山,你知道为师不能出手帮你,但却可以提点你,你自己看吧。」
    只见梧桐轻轻挥袖,两人面前浮出一片白雾,而雾中渐渐出现人影。
    夜山定睛一看,那其中一人竟是沉大河!
    沉大河坐在一座砖瓦砌成的屋子厅内,另外还有三个女子。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梧桐轻摸了夜山的耳垂,夜山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沉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着这次回村,便赶紧将大事办了吧!」一位红光满面的老媼如此说,说完,还瞥了旁边那位妙龄少女一眼,那少女赶紧低头,脸色羞红。
    「老嫂子,虽说你是这村里村外有名的媒婆,但也不可在我女儿面前说这等事,若要传出去,让人误会我家女儿……」剩下的一名中年妇人略带抱怨的说,但眼睛馀光却不停上下观察沉大河,末了露出满意的眼神。
    那老媼笑呵呵道歉:「却是我的不是,我每回看到沉兄弟便要嘮叨几句,一时忘了你们在这儿。」
    那对母女又间话几句,便放下一串铜板,提着两隻山鸡走了,少女不时还回头偷看沉大河,似是十分好奇羞涩。
    「沉兄弟,我知道你无牵无掛,没人逼你成亲,但听嫂子我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乃是大事,不可再拖了。」
    「老嫂子,我懂的,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沉大河表情无甚变化,只是淡淡回了老媼。
    「刚才那是邻村高家的小女儿,在家深受宠爱,听说烹得一手好菜,农时也经常帮忙,是个极乖巧的姑娘,要不是她爹觉得年纪大些的男子会疼人,否则早让人求亲走了,你看……」
    沉大河听到这,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彷彿认真考虑。「老嫂子,我过几日再回你吧。」
    老媼闻言,也只能叹了口气,先行离去。
    白雾忽的消失,夜山有些茫然。
    「夜山,这世间男女成亲乃天经地义,纵使有些男人互相交合,也不碍他们各有家室,而且人类重男轻女,妻子就算知道,大多只能忍耐罢了。」
    夜山目露戚色。「想来沉大哥日后也是要成亲的……」
    「没错。」梧桐平静的述说,他只能做到提醒夜山的地步,剩下的只有夜山自己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就算他自始至终孤身一人,但夜山你别忘了,你和他还是人妖殊途,从根本上你们便不是同一族类,你下凡是为了修仙,若此情劫不过,修仙必然失败。」
    夜山紧紧蹙眉,方才的景象在他脑海徘徊,每想到那少女看向沉大河的眼神,他的心就会一丝丝抽痛。
    「为师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还未待夜山回应,梧桐便举步往前,转瞬化作一缕带着银白色光芒的微风消失在空中。
    夜山抬头望向天空,星芒闪烁,这安然山一如往常的寧静悠远。
    就算沉大河这次拒绝了,就算他永不成亲,但他们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澎湃纠结的情感是如此使人陶醉又难受,这便是他的劫难,沉大河……便是他修仙的阻碍。
    这情是何物?若要成仙,竟要超脱于情,无情无欲,方能自这万物尘世中摶风直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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