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一声要跟,他不仅要替她操一份心,还得想尽办法将她弄进军伍里头。庞统不禁大叹那鬼灵精的爱徒,净给他找麻烦、扯后腿!
    还好他身份贵为军师,何况早在入蜀之前,她们两人随行就已得了刘备允诺;替她找件戎装,将她安排在身边亦是不难。
    苓换上戎装,易容成男子之后,两人赶了个大早,来到了营里。将士五更造饭,待到此刻拂晓,早已酒足饭饱、精神奕奕;就当他正准备领着将士发兵前一刻,只见一名校尉急忙来报;此乃黄忠旗下的士兵,说魏延求好心切,也为争抢头功,所领五千兵马四更造饭、五更进兵,竟是不听将令,擅自行事。
    「算算时辰,魏延这下子也该到邓贤寨下了……」庞统当机立断,拍了拍那名校尉,「你先回队上去,请老将军即刻进兵,待我请示主公,再做论断。」校尉行了个礼,随即策马出关去了。
    他亦即刻命人牵来马匹,奔出关外,向刘备告知此事;刘备斟酌了一会儿,随即令庞统转而支援黄忠,往邓贤寨处发兵。
    跨上战马,苓随着庞统坐镇中军;见他指挥着兵马,不往东走,却向西行,与刘备错开了路线,亦知情况有变;她来至庞统身旁,沉声开口,「士……军师,这儿……是西边。」
    庞统往右侧一瞧,发现是她,只是瀟洒的扬起一掌来,温声解释着。「走这儿对,主公要我往邓贤寨接应。」
    「邓贤寨……」苓喃喃说着,不免替眼前情况感到忧心;昨儿个明明说好的计画临时生变,莫非是前头二位将军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状况。」庞统扬了扬眉,云淡风轻的交代着。「前头还有黄老将军,你别太担心。」没有了魏延,可至少还有黄忠撑腰;比起魏延行事急躁、血气方刚,他反而还比较看好这位五旬老将。
    她没再开口,只是专注的望着前头,而右手,紧抓着腰间的刀柄,不放。
    哎呀哎呀,不仅他的爱徒给他扯后腿,就连魏延也给他捅楼子?还好黄忠果真没令他失望,领着五千名将士猛攻邓贤寨,待他率军赶至时,黄忠已是顺利的攻下了寨栅。
    庞统乐得开怀,代黄忠接管了大寨,而黄忠攻下邓贤寨后,亦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冷苞寨去接应刘备。
    庞统率军入了大寨,即刻命将士结成弓弩阵;正当阵型结妥,而他却像是没事人坐着看戏,引来眾人疑惑时,只见山腰下一支敌军自东面火速赶来。
    一切的一切彷彿早已给他料中;他拊着鬚,双眼登时恢復神采,他来到阵中,默算着敌军步伐,等到敌军前锋跑上半山腰,已进入弓弩射程时,庞统一声令下,寨内五千名弓弩手松开早已拉满的弓弦,将手上的箭矢全往敌人身上招呼。
    敌军像是吓了一大跳,毫无防备,阵型登时大乱;庞统命将士又射两轮;山腰上的敌军几乎全数遭歼,但仍有数十骑,趁乱遁入了林子之中。
    庞统分拨五百人进入林子里搜索敌军,又遣了千馀骑往復两寨之间查探状况,剩下的将士则全都动作起来,修筑寨栅、点拨兵器粮草,准备好好接管此处。
    忙完了事儿,得知此回大获全胜,两寨全给他们收了;两人一齐入了帅帐,他心情大好,回头挑眉道:「ㄚ头,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苓解下双刀,撇了撇唇,「希望每回都能如此。」
    他哈哈一笑,拨着长发,好不得意。「笑话,我可是凤雏啊!有我出谋划策,哪怕不得履险为夷;再说了,我不仅智谋卓绝,而且……」庞统谋略一流,自夸的能力亦是一等一,只见他滔滔不绝,自顾自的吹捧着。
    苓轻轻一叹,面对他这等浮夸之词早已见怪不怪;罢了罢了,平安就好。将他成串话语当作耳边风,看着庞统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只是淡淡地,扬起一朵笑花来。
    *
    刘备顺利夺下二寨,冷苞、邓贤一个战死沙场,另一个遭魏延擒获后,亦是慷慨就死。四名蜀中名将一日之中除去两个;刘备喜不自胜,战后论功行赏,黄忠先破邓贤寨,后驰援刘备,以解其危,居功最伟;庞统主导此回攻势,差些射杀邓贤,功劳次之;关平、韞卿为前锋大破冷苞军,尤其韞卿凭一人之力,杀败冷苞,功劳亦是不小;魏延贪功急进,损兵折将,不从将令,本当论罪,但由于埋伏于山道间,擒获邓贤,因而将功折罪,不赏亦不罚。
    于是大设宴席,犒赏将士;刘备命黄忠、魏延各守一寨,其馀兵马随着刘备、庞统回到涪城。
    归来不久,随即接获消息来报,东吴孙权欲结东川张鲁,前来攻打葭萌关。
    葭萌关若失,则苦无退路矣。庞统建议孟达前往驻守葭萌关;孟达闻之,亦向刘备举荐一人,名叫霍峻;刘备欣然允之,便请孟达、霍峻,赶赴葭萌关坚守。
    事情总算告了个段落。虽然即便攻下了二寨,还有更难缠的张任、刘瑰,而雒城坚固,想必比起两个大寨难攻数倍,但至少这回大获全胜;尤其那令他担忧、坚持与他一同出阵的女儿,这回安然无恙。庞统脸上带着笑意,将战马搁在营里给将士照顾,两人踏着愉悦步伐,相偕往住所走去。
    苓仍着男装,但脸上的面皮业已卸下;这些日子以来,她大多时候都穿着男人的衣裳,连带的头上的发也不能依照往常一般,绑着三条发辫,因此她翻出好些年没用的簪子,勉强凑合凑合。
    许久不曾盘发,刚开始整理的时候老是不成,多亏静韜手巧,不仅替她梳发,还教她如何盘发上簪;有了静韜在身,她也就乐得将烦恼丝的事儿全交给她。
    此回出去两三天,静韜没能跟在身旁;头发没人帮忙,苓只得小心再三,尽量别让簪子松了,万一真要她自个儿整理,她可就得「望发兴叹」。
    但是再怎么小心,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那顶铜盔,就是最大的麻烦。
    随着庞统赶往大寨时还好说,裹着头巾戴上铜盔,自然不需理会簪子什么的,但回来涪城可就麻烦了;她亦是不愿就裹着头巾回家,活像遮羞似的,既是如此,就得盘发了。
    「我说苓ㄚ头,盘发上簪你不会?」庞统见她握着簪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好笑;这ㄚ头什么不会,就会扎辫子,现下总算是碰着问题了吧?「唉,你这样再弄个一个时辰也盘不稳;我来帮你。」
    苓还记得当庞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铜镜里的她,眼儿唇儿全都张得圆圆的,简直不知如何反应。
    不知道因他一句话,心底掀起壮阔波澜的庞统,只是逕自接过她手上的木簪,挽起袖来,准备大显身手。
    「你啊……」庞统虽然自己不喜上簪,但就这么奇怪,盘起别人的发却是恁地熟练。他拿过簪子,替苓拢了拢发丝,将那头长发俐落的往发顶上盘。「唉,就因为我跟你说这么一句:『你娘生前就爱扎辫子』,你这头发辫,一扎就是十三年哪。」
    苓看着铜镜,回想起庞统曾对她说过的,一些形容着娘亲的话。她敛下眼来,淡淡啟唇,「士元叔……可否别挑这时候提娘的事儿?」
    「好,不提不提。」庞统微微一笑,将木簪簪入发间盘稳。「你看看,是不是好多了?」真不是他吹呀!论手巧,静ㄚ头还得排他后面呢。
    苓抚着发,以及头顶上的簪子;印象中,这似乎还是头一回,由他亲手,替她綰发上簪……「士元叔,谢谢。」她轻声称谢,那总是冷然的面容,难得的,添上些许嫣然。
    「苓ㄚ头,不知道静ㄚ头这几天都该怎么打发自个儿吃食?」
    还在想着头顶上发簪的事儿,突然听见他拋来这么一句问话,苓连忙回过神,将脑海里想的事儿都给拍散。「欸?静她说,会自个儿想办法。」
    静韜挑嘴归挑嘴,若真到紧急时刻,还真有一番独特的应变之道,虽说她手艺还真不怎么样,只是再怎么说都是自己造的孽,就算再难吃,她也会含泪嚥下肚的。
    「咱们好不容易打了场胜仗,还在营里大快朵颐了几餐,静ㄚ头一个人在家却不知瘦了几圈啊?」他呵呵笑着,简直等不及看看静韜饿在地上打滚的惨状;别说他心肠坏,苓这回随他出征,还不是给她逼的?既是如此,她就得有饿肚子的准备才行。
    「士元叔,别这样。」她睨了他一眼,显得有些无奈。
    庞统哈哈大笑,捻着鬚,一脸得意,「这叫做君子报仇,三日不晚啊。」他虽是个君子,但耐心不足,只能等三天!「她的脸比粮车的轮都还要圆,瘦一点儿也好!」
    听见庞统的夸张说法,苓只是撇唇,不去搭话;忽然额际感到一片冰凉,她微微抬头,却见头顶上滴下冰点,漫天雪花飞舞而下。
    时值傍晚,突如其来一场雪花,令街上的百姓加快步伐;苓望着庞统,他身上虽披着棉袄,但毕竟身子单薄,还是担心他受凉了。「士元叔,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嗯,好吧……」庞统走了几步,忽然喉间岔了气,又是一阵呛咳。
    听见那串呛咳,苓忧心的回过身来,拍抚着他的背。「士元叔?」是她多心了吗?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他这没来由的咳,似乎……频繁了些?
    「哎呀,好冷!」庞统吸了吸鼻子,双手拢紧衣袍,「咱们快回去吧。」他眨了眨眼,朝她拋了个笑,活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逕自往家的方向跑去。
    「士、士元叔!」原来是跟她闹着玩儿的!苓轻咬朱唇,也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
    一踏进家门,静韜像得了救星,赶紧出门来迎;那张丰腴的俏脸果真瘦了些,成了尖瘦的瓜子脸了,「季姊!谢天谢地,你、你你终于回来了呀!」呜呜,就在她快饿昏之前,总算又有好东西可吃了!
    庞统只是訕笑,「经过这回教训,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把你季姊往外推。」
    三人又团聚在一块儿;苓忙着烧菜,而庞统在好好笑话过静韜一回后,这才来给她交代这回的战况,包括如何摆下弓弩阵,让邓贤军被扎成蜂窝,黄忠如何驍勇,当然最为要紧的,还是她姊姊韞卿力敌冷苞,并将之斩杀的英勇事蹟。
    「我听你平哥哥说了。」庞统站起身子,活灵活现的将所听见的经过全给静韜演一遍。「你姊姊韞卿啊,先用手上的短枪!」他右手一挥,「将冷苞的枪隔开之后……」而后左臂像是举着盾似的,往眼前不存在的人影撞去。「直接用那块厚盾,把冷苞撞下马;听说那冷苞惨叫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给你姊姊收拾了!」
    静韜忍不住鼓掌庆贺;得闻姊姊立下大功,如此勇猛善战,她怎能不替自家姊姊感到骄傲欣喜呢?
    季苓动作也快,师徒两人说得正起劲,尤其是庞统,嘴巴还说个没完,但飢肠轆轆的静韜却是先向佳餚妥协,也不招呼庞统,逕自捧起碗来吃食,看得他是既好气又好笑。
    三人一顿晚饭和乐融融;庞统与苓刚从外头回来,在外头是又不像在家这般舒适,用过了饭,稍微打理过后,便早早就寝去了。
    静韜这三天来不是吃焦黑的饭,就是吃未熟透的麵条,差点没吃坏肚子,如今苓回来,总算饱餐一顿,精神全回笼了,是也不想这么早就寝;一开始还缠着苓说个没完,等到苓真是倦极,逕自入眠后,她觉得无趣,拿出先前抄的註记观看,不过这些日子以来,那些註记她一有间暇,就翻上几回,是也没啥好看的了。
    所幸傍晚那阵细雪已过,她披上大氅,走到前庭,抬头看看天色,是也稍能打发些时辰。
    忽地,天际星斗闪烁,她瞇细了眼,定在一个方向。「那是雒城的方位吧……」今儿个师傅才从那儿率兵归来,错不了的。
    她回头望向西天,掐指一算,「罡星在西……这……」静韜胸口鼓胀,眼皮狂跳;她握紧素手,不甘心的再算,「不大对……」她咬了咬牙,赶紧奔进房内,将星相卜算那卷注记翻出,打算仔仔细细的确认一番。
    夜里,一处空寂山道中,却见一队轻骑举着火把,披着星夜飞奔。
    火光映照,其中一人面貌白净,年约三十上下,但那双眉,已成雪白;顺手揣了揣怀中,确定书信仍在,他抬起眼来,朗声问道:「离涪城还需多少时日?」他们这些日子来日夜兼程,就为了把诸葛亮这封信送到刘备手上。马良虽不清楚信中消息究竟何等重要,但既是孔明军师嘱託,他毫不质疑,马不停蹄的直奔涪城,就希望别推迟了时候。
    「还需五日夜!」
    马良攒紧眉头,手上马鞭响了响,「再快些!」他吐了一口白气,那声急喝,顿时响彻了整片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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