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于、陆孟喆、连戈及伊仲勛正坐在马车中,他们离端木绎他们下榻的旅店不到两个街区,此时马车中一片寂静,除了连戈正警醒着观察四周的状况外,其馀三人都各抱着一本书,静静地等待着陆生传回来的消息。
    在出发前,他们就商量好,由陆生打头阵,先去查看鐘仁几人的戒备森不森严,夏侯于如今的真正行踪绝不能被鐘仁发现,否则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簣。若是传回来的消息证明,此时并不是坦白的最好时机,那么马车随时准备打道回府。
    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连戈突然坐直了身体,「有动静。」
    其馀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书,握紧各自的武器,侧耳倾听。而连戈正是掀起帘子,纵身跳下马车,落地的瞬间,悄无声息。
    帘子随着力道的消失而滑落,重新挡住了三人看向外面的视线,就在这时,帘子又被掀起,而展现在三人眼中的,是两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走吧,端木绎此时在客栈院子,不在房中。」陆生拉下面罩,说道。
    夏侯于皱了皱眉头,「宣若人呢?」自鐘仁出发的那刻他们就知道了宣若也与他们同行,想来也是正常,两人成了亲,如今端木绎要认祖归宗,身为名义上的妻子,的确应该在场。但这件事,他们都没有告诉宣月,怕她胡思乱想,也认为没必要。
    「在房中。」陆生回答道,「马车的动静太大,我们走过去。」说完便转过身,等着他们跟上他的脚步。
    伊仲勛放下书,率先走下马车,夏侯于正弯腰准备站起来时,却被陆孟喆一把拉住,「等等。」见其馀三人都疑惑地看着自己,陆孟喆缓缓对着夏侯于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当初玉璽失窃是宣若所为对吧?」
    夏侯于点了点头。
    「但她一个身居闺阁的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璽偷走?」陆孟喆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这一点一直让他甚为不安。
    夏侯于一愣,又重新靠回马车上,他沉吟了半晌,突然瞪大眼睛看着陆孟喆。
    陆孟喆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本人武功高强,就是另有他人相助。我更相信是后者。」
    「那......」夏侯于正要开口,却听见陆生与连戈同时低吼道,「谁?」
    夏侯于与陆孟喆连忙下了马车,等站定后,便看见自眼前黑暗的小巷中渐渐走近的模糊人影,待离他们不足五米时,那人停了下来,待看清他的面目之后,他们都睁大了双眼,特别是连戈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陆生看着那人,又转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连戈,「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
    那人的面容,与连戈一模一样。
    只见那人停住了的脚步,又再次抬起,再次走近他们。陆生与伊仲勛两人挡在了夏侯于和陆孟喆面前,拔出了手中的剑,提防地看着来人。
    「你没见过我,我的兄长。」只见那人停住了脚步,缓缓开了口,嗓音低沉浑厚,乍听之下,几乎就是连戈的声音。
    连戈愣愣地看着他,张目结舌,脑中还无法接受如今眼前的景象。
    「你是何人?」夏侯于轻拍了拍陆生的肩膀,走上前了几步,站在他们身边,对着那人说道。
    「连伐,连戈的孪生弟弟。」那人继续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但这句话却让眾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夏侯于又问道。
    连伐看着连戈愣住了的神情,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兄长见到我似乎很惊讶,看来你一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个存在。」连伐也不等连戈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贵容婉自小就随着母亲一起生活在夏侯府,作为贴身丫鬟,二十五年前,与府中的家丁结为连理,生下了我们两个孪兄弟,在我们五岁那年,不知那家丁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误以为贵容婉生下来的孩子并不是他的亲骨肉,于是气急之下将我们二人带到了荒郊野外,欲将他所认为的两个杂种除之后快。当他回到夏侯府后,便被贵容婉发现了,她与夏侯府侍卫赶到时,只找到了正在发高烧的你,而我因为去寻找水源并不在现场,等回去寻你时,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可我......可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戈结结巴巴地说道。
    连伐轻哼了一声,「你高烧不退三天三夜,醒过来时便将五岁前的记忆忘得一乾二净,包括我。而我们伟大的母亲,乃至整个夏侯府竟然没有一人和你说起过我的存在,真是可笑!当初我要是不离开,今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连伐带着怒气说道。
    「既然你知道一切,那为何不回到夏侯府寻找他们?」夏侯于又开口问道。
    「你以为一个五岁小儿要找到回家的路有这么容易吗?儘管我知道自己的出生,但一路走回去,一无盘缠二来年纪太小,在没有旁人的帮助之下我怎么回去,只好一路行乞,但每当我跟人说起我母亲是夏侯府的侍女时,每个人都嗤之以鼻,的确,夏侯家家大业大,就连普通侍女地位也与其他大家不同,谁会相信一个乞丐竟然出自夏侯府。」
    连戈一脸痛苦地倒退了一步,「之后呢?」
    「后来我被一个人贩子带走,无意间让他看见我的模样。」说到这里连伐仔细地看着连戈,「我们果然长得一模一样,那你应该能明白,这样的长相在一个盗贼横行的时代,意味着什么。」
    连戈双唇发颤,整个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难道......」
    「我被卖进了青楼,一开始作为端茶倒水的侍童,后来被一名富商相中,从此便变成了孌童。直到五年前,我才逃了出来。当我回到夏侯府时,却打听到你们早已进了宫,而你,已经成为了大太子侍从,高官厚禄。」连伐突然大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为了救你,我才离开,但却......呵。」
    「我......连伐......」连戈走上前了几步,想伸出手握住眼前的血亲,这个不仅与他相同血脉,还曾经同时呆在母亲肚子里足足十月的兄弟,最亲的亲人。
    但连伐却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连戈的距离,「我如今说出这些,并不是要上演认亲的戏码。」
    连戈哀戚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连伐却不再看着连戈,而是转头看着夏侯于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夏侯于看了看连戈此时的失魂落魄,暗叹了一口气,「你说。」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要解决鐘仁,我也知道端木绎要和你们合作,所以一路才如此配合。」
    夏侯于心中一惊,面色已露杀气。
    连伐却冷静地看着夏侯于道,「若你动了杀机,恐怕同时也会失去连戈。」
    夏侯于一愣,一脸愤怒地看着连伐,「这就是你今日特地说出这些事的目的?让我杀不了你?」
    「不然你以为我很在乎贵容婉一家吗?你以为,我真心在乎我这个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连伐冷笑了一声,「别做梦了。」
    夏侯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连戈那几乎快支撑不住的身体,冷厉地看着连伐,「说出你最终的目的!」
    连伐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作为交换,你必须保宣若万无一失。」
    夏侯于一愣,似乎没想到连伐要的竟然是这个,「偷玉璽的人是你?」
    见连伐点了点头,夏侯于转过头看着陆孟喆,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惊讶,随即夏侯于说道,「既然你当初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玉璽,又能查到我的真正目的,说明你本事不小,既然如此,何必需要我的帮助。」
    连伐摇了摇头,「我的本事自然不比『五门剎』的门主大。」
    话音一落,夏侯于眼中的杀气更甚,他摸向腰间,感到手下的软剑正随着主人的情绪在轰鸣,「连这点你都查到了,就别妄自菲薄了。」
    「爷......」连戈哀求地看着夏侯于,摇了摇头。
    连伐又笑了起来,「我刚才说过了,若你要杀我,同时就会失去连戈。」
    夏侯于拼命忍住怒气,闭了闭眼,将手松开,握紧双拳,垂在身侧。
    「为何你要帮助宣若?」夏侯于开口问道。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连伐冷冷地说道,「你只需回答,你应还是不应?」
    「应又如何?不应又如何?」夏侯于负手在身后,走上前了几步,在不到三米的距离时停住,这让他更能看清楚连伐的面貌,果然与连戈一般无二。
    「若是应,我自会全力助你,若是不应,今晚,鐘仁就会知道你和端木绎的所有阴谋。你想,哪个选择会比较合算?」连伐丝毫没有畏惧,而是直直地看着夏侯于,甚至在夏侯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没有看见任何武器。
    「你知不知道我很痛恨别人威胁我?」夏侯于瞇起眼说道。
    「我不介意今晚成为让你打破惯例的那个人。」连伐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漫不经心地看了连戈一眼。
    「连伐,你不要这样......你若恨我,冲我一人来就好!」连戈握紧拳头,衝到夏侯于身边,一步就站在夏侯于与连伐的中间。
    连伐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仿佛在照着镜子那般,「连戈,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你也不过是我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恨你?从来没有爱,哪来的恨?这个字,你可配不上。」说完,便不顾连戈的反应,抬眼定定地看着夏侯于,「我时间很多,但恐怕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天,马上就要亮了。」
    夏侯于一把拉住连戈,唤道,「陆生,把他带走!」待陆生将已经像是失去灵魂的连戈带走后,夏侯于也转过身,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这个交易,我做了。但......」夏侯于停住脚步,一个纵身,几乎是一瞬间,一把利刃已经横在了连伐的脖子上,他在连伐的耳旁轻声说道,「你最好实现你的承诺,若我发现你另有阴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一定知道,要让你消失而不让连戈察觉,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说完,那寒气逼人的匕首,便离开了连伐那脆弱的脖子。
    夏侯于深深地看了连伐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当一行四人已经消失在连伐的视线中时,他的眼中才流露出一直深埋眼底的痛苦,他仰起头,也抬脚,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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