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后冬倩并未停下暑假时开始的翻译工作,但仍有意识地减少了接下的个案数量,免得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太多,影响她现在真正的正职学业。家教类的工作倒是完全没再找了,一来她不太喜欢登门造访别人家,二来她发觉这方面的工作她用到法文的机会比翻译少太多了,而且行程安排上虽然不若朝九晚五那么固定,却还是比私人接案子翻译不自由得多,索性便决定不继续下去了。
    与此同时,她开始半途加入一些商务相关的课程旁听。以前对工商类的课压根没有丝毫兴趣——实际上,现在也完全提不起劲——然而经过暑假几个翻译的案子之后,她察觉到其他领域专业课程对翻译的重要性。简单来说,就是知识面涉猎越深越广,这个翻译越能精准迅速地传达或者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述某些专项内容。
    尤其当冬倩发现她接到的外包翻译个案大都和经商有关、她不时有吃不准用意的词组或者需要严谨表达语义的句子而常常向夏尧询问的时候,她终于痛下决心就算对这个领域全然无爱,也要努力加强自己的商贸知识。
    既然要到商学院旁听,夏尧的课是一定要「给面子」去的,另外她还选了几堂更基础的「入门」级课程。与此同时,她原本必修的研究课也大都排在这学期里,所以即使减少了外接的翻译工作、也停下了家教工作,即使才开学大半个月,冬倩就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忙得晕头转向了。
    不过,再忙也不能错过教授每周的officehour,刻苦用功的印象分也是很重要的嘛。
    「总算又见到你了,凃小姊。」
    圆润的法语发音,却因为用上了近乎尖锐的语气而变得刺耳。
    刚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冬倩就被伊莎贝拉拦住,说希望找个比较清净的地方谈一谈。虽然冬倩不以为两个刚认识的人能有什么话题需要在安静的地方才能谈,但是转念一想到夏尧,再加上伊莎贝拉明显而莫名的敌意,她忽地有些领悟了。
    相对于刚踏上c市土地不足一周的伊莎贝拉来说,m大毕竟算是冬倩的「领地」,所以由着她选了离校区不远的一间雅致茶点屋。
    并非营业高峰时段的关係,小小店面里除了她们只有一桌客人,确实称得上安静。
    伊莎贝拉一进店门便直接挑了距离那一桌客人最远的桌子,仿佛她等下要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不能给旁人听见似的。冬倩不置可否地慢慢走到她对面坐下。
    各自点了杯咖啡,服务生才走开伊莎贝拉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要找你真不容易,我每天一下课就在顾教授办公室附近等着,直到今天才遇到你。」
    冬倩歪头想了想,顾教授介绍交换生给是上周的事情,这个星期都过去一半了,如果伊莎贝拉真如她所说的每天都在等……那还确实等了等了挺长时间的。
    她算是认同的点点头,没接话,转而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本着急说话的人忽地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冬倩一怔,「……伊莎贝拉?」上次顾教授介绍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名字了吗?这样明知故问是想考验她的记忆力?!
    她条件反射下的回答传到对方耳朵里不像是在莫名,倒更像是她在装傻。伊莎贝拉立刻就有点要炸毛,舌头也迅速不打结了。
    「那你和尧是什么关係?」
    手里无意识把玩着的纸巾被用力拍在桌上,闷闷一声响听得连冬倩都觉得手心一阵痛。
    愣愣地看向对面瞪大双眼盯着她瞧、仿佛一丝表情都不想错过的人,冬倩犹豫自己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显然眼前这位压根不晓得自己的存在……或者应该说,也许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清楚她正是应该对号入座的那一位——想必就算夏尧不曾提起,至少父亲也会让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知晓还有一个跟着前妻的「妹妹」这回事。
    虽然冬倩猜不透夏尧似乎连她的照片都没给这位「新姊姊」看过的缘由,不过她认为不应该由自己来「科普」。再说她和伊莎贝拉小姊没熟到那种可以闲聊家庭成员的关係——即使名义上她们勉强算是一家人——她和夏尧的关係本来也是昧着同学同事朋友的,若伊莎贝拉本来就不知道,那少一个人知晓反而是好事。
    想着,冬倩便认为她不需要去多那个嘴,还是等夏尧自己决定该不该、或是什么时候跟她「继姊」讲吧。
    「呃……」冬倩还在迟疑着怎么把问题糊弄过去,那厢已经等不及地进行下一个话题了。
    「他每次回来都会来见你?」
    冬倩又是一愣,「呃、当然……」他要是敢回国不来看她,那她一定会让他深刻体会到皮痒的下场。
    「……果然……」她的答復却使伊莎贝拉好似很受伤地咬起下唇瓣。「你就是他一到假期就马不停蹄回国的原因吗?」低喃。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语。
    冬倩没吭声。虽然她认为除了夏尧可能本身也想回家乡之外,她的确应当是很重要的原因没错。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伊莎贝拉没在自我思绪里停留太久,她看上去还有不只「一个」问题想从冬倩这里解疑的样子。
    「请讲。」
    「他那天说住在『别人家』,你知道是在谁家吗?」
    冬倩沉默着不作答。
    如果夏尧想说,自然会告诉伊莎贝拉,但无论如何,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应该由冬倩嘴里得知。
    「应该不是你家吧?」伊莎贝拉依然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爸说,尧的妈妈和姊姊都在c市。虽然他也准备了住处给尧,但大概尧会去他妈妈姊姊那里住。」
    确实如此。冬倩在心里想。
    可是伊莎贝拉甚至不清楚她和夏尧到底熟不熟、熟到什么程度,就随便把这些算是夏尧隐私的事情说出来,冬倩对这样的行为很看不惯。
    她本来就不喜欢嚼舌根的人,更何况涉及真正亲密重要的人的私事情,怎么可以毫无差别讲给外人听——至少在现下的情况,她和伊莎贝拉应该在彼此认知中都是「外人」。
    冬倩不确定对方是否有看出她的不赞同,但是现在她确实很不满。
    「我也是尧的姊姊。」伊莎贝拉忽然扬起下顎,「不过不是有血缘关係的那一个。所以希望你知道,我不会放弃让他成为我的。」没等冬倩再有反应,便高傲地说。
    冬倩皱眉,心底霎时升起一股更加不豫的感觉。
    很奇怪。
    先不说伊莎贝拉的态度教人很火大。明明弟弟受人喜欢身为姊姊应该与有容焉才对,但不明理由的,自己竟只有满腹的不痛快。
    眼前这个人在覬覦着夏尧呵。
    ——只要一想到这点,立刻就觉得浑身不舒坦,无论看伊莎贝拉哪里都越来越不顺眼。
    难不成和那些婆婆总看儿媳妇不开心的原因异曲同工?
    可是……她又不是母亲。夏尧只是她的弟弟,为什么此刻她却有种害怕有朝一日她的夏尧会被别人抢走的恐惧感?
    她驀地浑身一震。
    不对!
    她有哪里不对!
    夏尧是弟弟。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的夏尧」!
    虽然根本是同一个人,但是截然不同的寓意。所以会用成这样词句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一定是因为对方居然在她这个真正的「姊姊」面前自称是夏尧的姊姊,自己感到好像被冒犯而不开心,结果胡思乱想了起来。
    一定只是这样吧?!
    像是不愿游移的眸子泄露心中繁乱不堪的思路,她缓缓垂下眼帘。
    「我想……这与我并不相关。」强压下心中不断翻涌高涨的负面情绪。隔了许久,直到服务生讲两杯现磨热咖啡端上气氛凝滞的桌面,冬倩才佯装淡漠地回答道。
    这一刻,冬倩强烈地感觉,夏尧没告诉这个人他们的真正关係,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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