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翻盘
    彦凉偷偷去拉贝格尔的军区驻地寻找费尔,是带着上了膛的枪去的,因为他还是不大相信对方。如果费尔在听了他的话后翻脸,他也不至于手无寸铁任人宰割。他想,横竖都要往达鲁非去了,能争取多少情报是多少,万不得以就一枪崩了这家伙,然后立刻跑路,总之不能由着对方出卖自己。
    既然是偷偷的找,自然不能名正言顺地登门拜访。费尔现在也算身居高位,房前屋后都是警卫兵,一旦出了事就不能轻易脱身。彦凉暗地里观察了几天,终于有天傍晚碰见他换了便装私自出门,只带了一个随从,竟然是去闹市里的餐厅和一个姑娘约会了。
    彦凉当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紧跟在两人后面,不声不响地溜进餐厅,藏到了角落里。等他们进餐结束,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便迅速走过去截住了费尔。
    费尔在一闪而过的惊讶后,旋即恢复了镇定,他清楚地看到彦凉的手插在皮夹克的衣兜里,里面硬硬地支楞着一个东西,于是立即不露痕迹地露出微笑,和对方打起了招呼,还不忘和颜悦色地让随从将身边的漂亮女人护送走了。
    公共场合,两个人多少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一同找了个僻静的包间坐下,摆开架势聊了起来。彦凉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费尔竟是出乎意料的合作,连一贯装模作样的脸色都没给他看,就一问一答的,告诉他了很多求之不得的情报。虽然彦凉知道悖都是蓄势已久要攻打达鲁非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早在贺泽沦陷以前,悖都趁着与达鲁非结下密谋的时机,也早就把自己的势力渐渐渗入了达鲁非境内,和中心区的一些反动势力有了来往。显然,与贺泽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悖都吃尽了苦头,面对下一个劲敌,他们高瞻远瞩,换上了更取巧的战术。
    此时拉贝格尔正是深秋,窗外已是夜露深重,寒风呼啸,不时吹得窗玻璃咔咔作响。等到餐厅侍者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送进来后,彦凉藏在衣兜里那一直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也松开了。
    两人密谈了小半夜,末了便各自离去。彦凉第二天一早就搭乘飞机返回了贺泽,又耐心地等待了几天,在费尔的暗中安排下,他很容易便从郡蓝的空军基地里人间蒸发,带着一个虚假的新身份混进境外的佣兵队伍里,一路向南进发,最后抵达达鲁非边境附近的时候,他果然遇到了前来接应他的人。
    这个人表面上是一名普通的国际军火贩子,也顺带做做佣兵中介,实际的身份却是悖都情报部门的军人,长期在达鲁非境内担任军事间谍。在接到上司的密令之后,他便将彦凉看做了自己人,毫无保留地充当起了他的眼目,不出几日的功夫,就让彦凉把当地的情况摸了个透。
    “墨纪拉这个地方很有些来头,在二十多年前,外层区的势力还控制着中心区的时候,它本来是一个军事基地。后来政府在中心区的力量式微了,它才被改建成了监狱,但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军事设施的痕迹。还有传闻说,其实墨纪拉至今仍然保留着军事作用,是外层区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它变装成监狱,政府军始终想要找到机会重新控制中心区,墨纪拉会是一个很好的据点。”
    “在墨纪拉还是军事基地的时期,修筑过很完善的地下掩体,有一些是作为防空洞使用,有些是后备指挥所,最多的是仓库,堆放军火、粮食和药品。据说在被改建成监狱的时候,出于安全管理的考虑,这些掩体全部被清空,用水泥填上了。”
    “但是,如果它作为后备据点的传闻是真的话,这些掩体就有可能没有被真的毁掉,而只是暂时封堵起来了。黑市现在正顺着这条线索在活动,要是真能确定地下掩体的存在的话,作战计划就敲定了。”
    彦凉听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俊流的想法了。既然横竖是逃不出生天,不如就地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等到外面的战火偃旗息鼓,也许还能等来一条活路。
    可是真的能等来吗?他觉得很荒谬。就算俊流能顺利进入掩体,荒弃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恐怕连只蟑螂老鼠都没有。这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消停?即便最乐观的估计,没日没夜地打,打得所向披靡,十天之内能攻下就是奇迹。十天的时间,人困在里面,饿也饿死了,渴也渴死了。
    但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彦凉转念一想,要是真的打算走这条路,俊流那小子不会笨到连这点准备都不做。其实食物、水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场仗必须赢,这是他押上最大赌注的关键所在,仗打不赢,他才真的没有活路。
    在开战前的倒计时中,彦凉坐在密闭的驾驶舱里待命,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不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俊流没有机会上战场,可就像是已经与他并肩作战了一般,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了他的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
    远处突然传来几个士兵的惊呼,将他恍惚的神智一下子激醒了。他扔掉手里的烟头,从废墟上跳下去,拔腿就朝骚动处跑了过去。
    挖掘机已经将被炸塌的厂房清理出了一角,挖开层层迭迭的黑灰色砖石,几铲子狠凿下去,俨然露出了破碎水泥地面下的合金表皮。
    这看起来像极了地下掩体的装甲层。彦凉半跪下来,用手扒拉出了一堆零散的碎块,就再也扒拉不动了。装甲层严丝合缝,闪烁着光滑的暗泽,上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机关,这里并不是掩体的出入口,其余的部分还严严实实地埋在水泥壳子下面。
    士兵们不等他发话,赶紧又调来了另外两台挖掘机,开始沿着此处向周围猛挖,同时用人力顺着那处破口将水泥碎块清扫出去。没工作多久,他们便发现了刚刚启出来的几块水泥板子下面,藏着一处正圆形的大盖子,它比阴井盖更大更厚,周围有一圈两指宽的凹槽,除此之外没有就手的地方,几个士兵试着伸手进去抬了一下,发觉它沉重无比,根本移动不了分毫,显然是从内部锁死了。
    “拿塑胶炸弹来。”
    彦凉一刻都不肯耽误,从旁人手里接过了一块土黄色的面粉团状的东西,搓成小块后一点点塞满了凹槽,并嵌上了引线。
    众人各自往后掩蔽,一阵带着火光的巨响之后,厚实的盖子被冲击力直接被掀上了天,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严重变了形。
    彦凉拨开硝烟,拿手电筒胡乱往这口深不见底的井中照了一圈,确定没有威胁后,他勒令士兵们在入口处守着,自己则抽出了随身带的一把手枪,纵身跳了下去。
    掩体里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通风系统显然报废了,空气稀薄而憋闷,带着种陈年累月淤积的霉味。彦凉试着移动了几步,脚步声轻响,瞬间没入了无边的漆黑,像雨点没入了大海,一点回声都没有传来,让人感觉这个空间无可捉摸,比想象中更广阔。
    他扭开了电筒的光圈,大范围照亮了前路。这些地下仓库呈长条形,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荒凉的水泥地在苍白光照之下延伸出去,目光所及之处不时出现一些完全朽坏的烂木箱,两层楼高的天花板上是没有装上灯管的两排座子,稀疏地挂着几丝蛛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但是在进到第四个房间的时候,一丝丝甜腥的血味便钻进了鼻腔,在这单调的空气中显得尤为刺激,他全身绷紧,扬手朝角落里照去,正好照出了蜷缩在那里的两个人形。
    两个人缠抱在一起纹丝不动,都满身的黑血,简直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彦凉几步跨了过去,屏住呼吸弯下腰,近距离照了一遍,这才看清俊流的样子。他赤裸着上身,整个人挤在齐洛的怀里,把头深埋在对方胸口,静静的闭着眼睛,神态倒是安详得瞧不出异样。
    彦凉将枪收回了胯间的皮套子里,空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温热细小的气流吹拂在他的指尖,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动物般虚弱,随着那若有似无的节奏,彦凉那悬挂着的心仿佛被吹得颤巍巍的,随时都可能坠落。
    他直起身来,目光又瞟了一眼瘫在旁边的齐洛,这家伙像是伤得厉害,身体各处的伤口被衣服撕成的碎布扎紧后,已经浸透了血。
    阴魂不散!彦凉心里咒骂了一句,随即抬脚用力蹬了齐洛的肩膀,却没能把他蹬开。他只好动手将那双僵硬的手臂掰开后甩到一边,不慎抓了满手又凉又湿的污血,他随手在裤腿上抹了一把,便跨到俊流身后半跪下去,将一只手插进他的胳膊下面,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大腿,一用力便将他抱起来塞进自己怀里。这时,俊流的头部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向后仰下去。因为怕伤到他的颈椎,彦凉赶紧又调整了一下动作,让俊流的头斜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忍无可忍地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将俊流狠狠地揉进胸口搂住。对方的身体一片冰凉,而且已经瘦出了骨架,硬得有点咯人了,可彦凉仍是越抱越想抱,久久无法释怀。
    抓到你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想,你终于又落在我手里了!
    分开的这五年仿佛都不存在似的,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与日俱增的渴求,甚至都不知道这渴求从何而起,它便像燎原的野火般越发壮大,把他的一切知觉都席卷进去,翻来覆去地煎熬。
    抱着手里实实在在的人,心跳铮铮作响,彦凉呆在这墓穴般陈腐的黑暗里,一时不愿意再动弹分毫,满腔热情只能孤芳自赏,恨不得就这样被人世所遗忘。他近距离打量着俊流沉睡的脸庞,还像那个曾经的少年般无辜无畏,让人心里又疼又恨。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兴奋,简直有点情不自禁,面对俊流,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平静的时候,有的只是这一点就着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他在重逢的喜悦中沉浸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向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青年,四周持续沉寂无声,而脑子却开始嗡嗡轰鸣起来。
    彦凉不会忘记多年前那个类似的场景,齐洛也是像这样不省人事,未曾动用一言一语,就能让俊流奋不顾身地跟着他去赴死,而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丑态毕出却未免一败涂地。
    像宿命一样,三个人又回到了这个关口。这次是老天有眼,给了机会让他翻盘。
    他稳稳地将俊流托放在胸膛和肩膀之间,一只手抽出了胯间的手枪,轻轻上了膛,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齐洛的脑袋。
    一个小小的错误,简单得只要一扣扳机,就永远被纠正过来了。就算俊流再怎么爱这个人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今生他俩的缘分一旦被斩断,便无可再续。只要送齐洛先走一步,他求之不得的少年就将再无羁绊,一切都来日方长。
    彦凉在全身心的躁动下,食指一收紧,差点就扣了扳机,可他却突然感觉到胸前一热,俊流赤裸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紧贴了上来,双手也环到了他的腰间,完全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愣愣地低下头,刚好碰到俊流的额头蹭上了他的颈窝,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气息相融。仿佛很满意怀里的人还在一般,俊流吸了下鼻子,又昏昏沉沉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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