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的隔天,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学校继续该有的生活。绝口不再提起你,让自己忙得没时间想你。社团、考试、念书、练琴……晚修结束后回到家,我要求自己洗完澡就倒头大睡。
    我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情绪,没办法面对那些好像还梗在喉头的思念。
    米恩问过你的状况,在我装病的隔天。
    「灿云,叶宇修他……手术还好吗?」
    社课时,米恩趁着我在教室后面看学弟妹们练琴,滑步到我身边,跟我一起靠着墙站。我侧眸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微一紧。
    「他走了。」轻轻浅浅,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淡然收回原本看着她的视线,任由她在我身后愣住,我走出教室收好在走廊边靠墙站的吉他,跟正在练曲的承钧说了句拜,然后慢慢拖着步伐离开。
    我不需要任何人问自己还好吗,也不需要谁来给我安慰。我只是需要,让自己的悲伤独处,让对你的想念找个地方安放。
    嘿、宇修,你离开已经两天了,听说啊、刚离开的人们都会在人间徘徊,再去晃过所有自己心有眷念的地方,再去看看自己心里最深最深的牵掛。
    你呢,你可去晃过、看过了?你最深最深的牵掛中,有没有我呢?
    徐灿云,你的灿灿,好想你……
    翘掉社课之后,我回到教室里静静坐在自己位置上,无视其他也翘掉社课的同学们的喧嚣,从书包里抽出小说手稿,趴在桌上没什么意识地随意写着,意识矇矓地太快,不知不觉间双眼闔上,我落入一片漆黑。
    再张开眼,你站在我面前,就这么静静佇立。
    「宇修?……」因为太讶异,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朝你靠近,你的唇边扬起我最喜欢的柔和笑意,缓缓朝我张开了双手。
    「你回来了。」你熟悉的举动让我感到安心,我迈开步伐快步到你面前想握住你的手,可是我握不到,你一直往后退。
    「宇修?」你的目光仍是看着我,对于我迟迟还不牵住你感到难过,我死命地摇头,想再开口解释已经发不出声音。
    你失落地收回手,然后转身背对我,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快,离我越来越远。我在你身后追,想大声喊你的名字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急得眼泪都滚出来了还是没有办法。我只能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然后消失在我眼前,把我丢在这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由泪水再次冲刷面庞。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觉得自己被拋下。
    我哭着捶地板,却没有一丝痛楚,没有痛楚、来转移胸口被撕裂的痛。我讨厌什么事情都做不到的自己,我讨厌自己的人生是这样什么都无法掌握……
    我讨厌把你推开的自己,我讨厌、在你最后一个请求说出口后还倔强地拒绝你的自己。
    ──「如果我当了天使,我会守护我的灿灿,所以你、要幸福喔。」
    要幸福喔。
    要幸福。
    幸福。
    「宇修。」你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发了场噩梦。
    抬手抹掉额边的冷汗还有眼角掛着未落的泪珠,转身抓过被自己丢到一边的抱枕单手环在胸前,我伸出另一隻手点亮床头灯,然后起身摸索搁置在书桌上的手机,按下电源键看时间。凌晨三点多,日期是、你走了两个礼拜后的某天。
    这半个月以来,每天晚上,我都是这样让你吓醒的,你知道吗。这就是你回来的方式吗?
    笨蛋,我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啊你这白痴。这样恶作剧、不好玩,很幼稚啊……
    坐到书桌前,我翻开你送我的日记本,取出最喜爱的那支笔,什么都没多想地、又开始刷刷刷地写字。其实我没有意识自己又写了些什么,只是不断书写,靠着写字来想你,写我们的过去,写对你的思念,写对你的埋怨。
    你走的这样瀟洒,对我说过那么多话,你许过那样多的心愿。唯独逃离这世界,你实现了。实现得这样卑鄙啊。
    我只能说你太笨了啊……明明是想逃离这世界,可现在你这样撒手一走,多少人想着你怀念你,多少人因为你的逃跑而掉眼泪──这样,你还走得安心吗?
    每天每天照惯例地作息,该笑就笑,该绷着张脸就绷着张脸,我没办法放任自己因为你而憔悴消瘦,更没办法让自己窝在阴暗角落里每天以泪洗面。我还有很多责任在肩上,「沐晴」、考试、念书、帮忙管教家里的孩子……我把白天所有时间留给责任,只好让该安眠的夜晚受你干扰。
    叶宇修,认识你以来,我一天的时间中好像总会有某些时候是绕着你打转。无论你离开与否。
    「灿云,回家了喔。」身旁一声轻唤,我愣愣地回神,禾冉已经收拾好讲义正在替我收刚刚作笔记时到处乱扔的笔,我弯唇笑着点头,也跟着帮忙收拾,然后是环视了教室一周……只剩我们两个了啊。
    「抱歉啊,让你等我了。」他替我拉上铅笔盒的拉鍊,然后笑着递给我,我摇摇头,缓慢地将铅笔盒收进书包。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穿上外套揹起吉他,然后就走到走廊上等禾冉关灯。
    「欸,灿云。」反锁最后一扇门时,他开口。
    我静静走在他旁边,嗯了一声。
    「你不去看看他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依旧沉默。
    「不要装聋了,你还要假装到什么时候?」似是因我的沉默而生气,禾冉停下脚步拉住我的吉他。
    「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我只能简单应了声。
    我没有假装啊,你兇什么……
    「灿云,把情绪闷着不会比较好,要学会面对啊。」
    「我没有。」
    「你有。」
    闷闷哼了一声,我把外套拉紧了些,双手环胸,转身面对着他:「我怎样闷着,又怎样不面对了?」
    「把事实说出来。」昏暗的光线中,我只看得见禾冉的表情严肃,好像皱着眉。
    「什么?」
    「一个半月前那件事情,影响到让我们现在在这里起争执的事实,自己说出来。」
    「……」
    什么事实,我没有不面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说出来……
    我沉默后退了一步,拳头握紧又放松。
    「不说就算了,我们回──」
    「他走了。」
    就像那次对着米恩说出口,轻轻浅浅,我慢慢地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宇修他……走了,拋弃我们了。」
    一阵恶寒从心里涌出,从最开始的声音颤抖、我的身体也不住跟着抖。
    明明不想哭的,却清楚感觉到嘴角自己开始下垂,眼眶一阵温热,遏止不住的呜咽从紧抿的唇溢出,就那样一声,我停不下来地开始大哭。
    抬起双手掩住脸,刚刚说出口的两句话,像是什么开关开啟了泪腺的水匣,我不住颤抖着哭泣,直到禾冉将我抱住,任由我将眼泪鼻涕都沾在他胸前的制服外套上。我乾脆伸手环住他的腰抱得死紧,然后无声哭泣,哭得全身都奋力颤动,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最深沉的痛楚,不是哀号出声便能分散的,最深最深的痛,是说不出口、没有声音的啊……
    为什么要阻挠我的沉默。
    「哭过就好了,我在这……」禾冉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发,我奋力摇了摇头持续着无声哭泣。这样的哭泣,只让我觉得哭完之后,自己就会随他而去。
    要怎么面对与看透,一个心上最最最重要的人已与自己天人永隔的事实,或许一辈子,我都无法学会。
    毕竟,我不是生来就为了面对这种事情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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