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眠端着餐盘进屋时,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从姚臻的视角看过去,第一眼只看见身形修长,他站在小眠身后,足比小眠高过去一个头,故而即便被遮挡着,还是能在开门的瞬间就看清长相。
    与姑父威严方正的外貌不同,表哥五官整个都是温秀的,近而立的年纪,像古书里描写得那些书生般,长衫一袭,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只不过眼前的君子没有长衫,只有西装衬衫。
    这就是姚姨家里来的臻臻表妹吧,身体好点了吗?君子近前来,未经同意就倾身抚上少女的额头,感知片刻后又贴在自己额前,比较一番得出结论,不热了,想必已无大碍。
    方才升起的一点欣赏即刻散了,也不知是自己从前太过保守,还是大城市当真都是如此开放,年轻男女之间毫无大防,姚臻觉得来到这个家里之后,看见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不断打破她的认知。
    表哥有礼,还请宽恕表妹,身在病中无法起身见礼。躺在床上垂首敛目当作示意了。
    哈哈哈,这么古板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是姚姨的侄女。君子自顾自大笑,往床边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姚臻正要回话反驳,小眠却已经先一步端着餐盘站在他身旁,悠悠道:少爷,小眠要喂表小姐喝水吃饭,还请您让一让。
    小丫头不能找其他的椅子坐吗?陈顺中说完,在屋里扫过一圈,发现再找不到第二把椅子,于是悻悻起身坐到床尾,将椅子腾出来让给小眠。
    她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个表哥虽然没有什么正经样子,但是好在为人亲和,没有架子,脾气很好呢。
    小眠给姚臻喂着姚臻喝完一杯水,又喝了一碗粥,她那煎得冒烟的嗓子终于得到浸润,不再干瘪沙哑,
    表哥是清早回家来的吗?现在什么时辰了。姚臻问。
    陈顺中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块怀表来,看了看时间,告诉她:三点了。提起这个事开始说个不停,臻臻表妹你可是不知道,昨儿电话里听姚姨说家里来了位美人儿,表哥那是归心似箭,整夜辗转难寐,大清早就赶着火车回来见你了,哪想只看到你病恹恹躺在床上,可是想见表哥想成这样的?他故意做个双手捧心的动作比在胸前。
    三点,是申时。
    姚臻一下就笑了,知他故意在逗自己开心,对这位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多了几分亲近。
    表哥分明是在外打理生意才晚归,偏要推到我身上,这不是要让盼着表哥归家的姑妈与姑父对我生厌吗?
    你这个小丫头,心思怎么这么重,玩笑都开不得。陈顺中连连叹气,又见少女狡黠一笑,知道她也在做戏,复又笑了,将手中怀表合上盖递给她,回得匆忙也没时间给你买礼物,第一次见面,这个怀表就送给表妹作见面礼吧。
    姚臻接过来,见这细长的链子下坠着个圆盘,她从前没用过,这圆盘外壳上还镶着宝石,应该价值不菲,想要拒绝,又怕惹人不快:多谢表哥,只是这个怀表,很贵吧。
    陈顺中瞧出少女心事,宽慰道:贵不贵的,看谁用,在我们陈家只是个小玩意,你拿着玩就是了。
    她点头应了,又听胡顺中继续道:小丫头快点好起来吧,这大上海的好东西多着呢,表哥都带你去看。
    正要应话,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两个穿着白大卦的男女走了得到应允后走了进来。其中走在前面的男士脖子上挂着奇怪仪器先近前来,拿着它贴在姚臻胸口听,她觉得不合宜正想着是否该将人推开,又见表哥与小眠皆是司空常见的模样,忍住了。
    那位男士听完之后,又从身后女孩背着的医药箱里取出一支透明颜色的竖状物递给小眠,小眠接过来挡住众人视线,从她衣襟处塞到腋下,让姚臻夹紧。
    姚臻明白这应该是西医看诊,她从前只是听说,从没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听诊器具。
    等了几分钟,小眠又帮她取出腋下之物递还给那位男大夫。
    体温正常,姚小姐已经退热了,再打一针,好好修养一两日就没事了。那位男大夫看完之后说道。
    打针?姚臻想到后臀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事,莫非这就是打针,当着屋里这么多人,掀起裙子让一个陌生男人在臀部打针,她着实不能再强忍下去,可也不好当着表哥的面儿说出这些话啊,无奈的求救目光投向了小眠。
    没等小眠解她的深意,陈顺中站起来说了句王医生,那我们先出去回避,让护士给表妹打针吧,屋内两位男士便很自觉地出去了并关上了房门。
    姚臻放下心来,随即在护士小姐的授意下翻身趴伏在床塌上,,看不见身后发生何时,只感觉到衣摆掀起来,然后亵裤被褪到臀下,熟悉的冰凉感在后臀处擦拭了片刻,就是一下刺疼被尖针扎进肉里。
    很快就结束了。
    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就是西医的打针吗?虽方式让人有些羞耻,但比起中医那些难以下咽的苦药,倒也还不算坏。
    一针下去没多久,姚臻感觉眼皮又开始沉重难支,困意袭上来就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被小腹处急涌之感憋醒,屋内没有人,她匆匆起身往浴室解决燃眉之急。
    如那位王医生所言,她这次睡醒之后,已觉身体好了许多,除了仍有些虚软乏累便无其他不适,不对,还有腹中饥饿,这一整天,只有小眠喂过她一碗粥。
    说起小眠,小眠就到。
    从浴室出来时,小眠就在房中。
    表小姐,你醒了。小眠见着她忙过来搀扶。
    姚臻从前家里也有下人服侍,但自身日常起居,力所能及之事,并不喜旁人代劳,心知小眠是怜她病中体弱,也很感激,且在这个家中,小眠算得上最能亲近之人了。
    将人扶坐在床边,小眠想起自己上楼所为何事,问道:正是要用晚饭的时间了,表小姐你是想下楼吃,还是我单独给你送上来?
    姚臻略想了想,询问:姑父姑母和表哥都在吗?
    先生出门办事,只有太太和少爷在家中。
    那我下楼同姑妈和表哥一起吃。姑父不在便放心了,白日里的事尚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到时,桌上已摆好了饭,没多久姑妈和表哥一前一后过来了。
    姚臻你好点了吗?姚丽娜见着桌边端坐等待的侄女,正欲关心几句,瞥见她仍旧穿着如昨日那样的旧朝服饰,觉得异常碍眼,怎么又是这古董衣裳,姚臻啊,你要是没有衣服换,我那还有几件前些年做的,颜色倒不老气,都没上过身,让棠棠找出来给你先应付几天。
    这样的衣裳从小穿到大,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妥,姚臻让姑妈嫌弃得垂头不敢言,只能嗫嚅着应下来,倒是一旁的陈顺中瞧着小姑娘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赶紧出声打圆场。
    我看臻表妹穿得这样清丽,倒是很像姚姨你年轻那会,她眉眼间也和你有些相似。
    这话也不知怎地,又惹了姚丽娜不快,连带胡顺中一起挨她呵斥:可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想起我以前也是这般老古董模样,真是怄得饭也不想吃。她说着真的放下筷子,又去喊棠棠给拿酒杯来。
    姑妈虽说语气不佳,姚臻却听明白了,她是纯粹不喜这衣衫,并非嫌弃人,这般又开始担心起来姑妈真的因为自己而吃不下饭:姑妈别因为我生气而不吃饭伤了身体,我明日就换下来。
    这话却引得另外两人都笑起来。
    陈顺中接了棠棠取来的酒杯,给姚丽娜和他自己倒上酒,又给姚臻盛一碗鸡汤,才道:臻表妹别多想,姚姨是自己想喝酒了随便来找个理由罢了。说着举杯和她隔着桌子碰了碰,遭了姚丽娜一个斜眼。
    就你知道得多,也不知跟谁学的,反正肯定不是你爹。
    姚姨原来一晚上都是为着爹不懂你才不高兴啊
    ···
    姚臻这才放下心来,小口喝着碗里的汤,她饿了一天脾胃虚着,不敢一下吃多,只喝了一碗汤再加些青菜就停筷了,在旁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不时应和两句,心里感叹,姑妈和表哥虽不是亲生母子,但关系却真的很是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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