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哭泣、抱怨,爸爸的愤怒、无奈,是我童年最早的记忆。
    贫穷的生活,除了无奈与抱怨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的。勉强把它也算上吧!那是我入学前的一段往事。
    我害羞地和邻家孩子们一起玩找木屐的游戏,我总是输拳,必须面对墙壁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三十,等我张开眼睛转身到处寻找木屐时,孩子们围着我窃笑,而坐在一旁乘凉的大人们则哈哈大笑。他们带着轻视的态度,弄得我心慌意乱,眼前竟然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我到处找不到木屐,孩子没耐性等,吼着决胜负,我又输了。眾人笑弯了腰,指着藏木屐的地方,我顺式看过去,原来木屐就放在我刚才面墙站着的正下方。
    孩子们的耻笑、排挤和我的自悲、怯懦,从此,我只能偷偷躲在门后看他们玩游戏,自愉地开心笑着。
    农历十月二十二日是万华青山王公诞辰,也是万华大拜拜的日子。不仅有阵头游街,还有野台(歌仔)戏演出。小姊召集了一群小朋友去看戏,他们像平常一样躲躲藏藏地不让我跟上。我大哭,惹得爸臭骂妈一顿。妈停下手上的女红,回过头来就是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哭得更厉害。妈厉声吓住,说:「哭什么,家里穷得连米缸都见底了,你出来干什么?」
    爸爸愤怒地回骂:「你说什么?我叫你把药喝了,你为什么倒掉?」
    「是我倒的吗?是你宝贝儿子冒冒失失撞翻,到现在你还在怪我!我叫你用棉被闷死她,你为什么不下手?」
    爸「哼」了一声走开,妈继续哭闹嘮叨;我轻轻跟在爸的身后回到半楼上,静静跟着他坐在床缘。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爸爸的气大概消了,慢慢盪起双脚,我也跟着他前后摆动我的小脚,虽然我们都没有开口交谈,但习惯让我知道,我们又开始玩「心电感应」的游戏;爸要我猜他什么时候会停下来,什么时候会站起来。这次,我又全猜对了!我们都在同一时间点停下来,跟着同时站了起来。爸爸看着我,笑得好开心,嘴角两撇稀疏的白髭也高兴地舞起。快五十岁了,又来一个么女,对贫穷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个沉重的负担,但在儿女长大后,无聊的晚景,这个女儿来得恰是时候。
    「我嬴了!你得背我。」这是没有明文规定嬴者的奖赏。
    我爬上爸爸的背,不是偷懒不肯走路,只是想伏在他的背心听他说话。因为这样他说话的声音会从胸腔震盪传入贴在他背心的我的耳朵,是一种奇妙的共鸣和感受;好像爸爸用『心』在和我说话,只有我才能听到爸的心语。
    虽然三哥也会让我听他的『心』语,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爸爸和我用『心』交谈。
    笨和害羞,弄得我的生活圈越来越小;爸爸买给我的布娃娃成为我唯一的朋友。我用大嫂替人剪裁衣服剩下的零头布块为它做衣裳,还用空火柴盒替她筑花园亭台,把小姊不要的亮片一点一点缝在娃娃的衣服上,它被我打扮成天下最美的女人。
    不管外表的我是多么的木訥,但我知道,内心里的自己是一个爱说话的孩子。对着我唯一的朋友─布娃娃,我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
    或许因为我的脑子在一个时段内只能容下一件事或一个人,因此,当我把布娃娃视为知己时,心里就只有布娃娃,没有其他事物可以影响我的注意力;我的娱乐就是为它做一件件漂亮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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