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默住的地方是一个稍显破旧的老小区,两人出门后,付清霖看了看贴满小广告的白墙上标了个三,在心里记下了她们住在三楼。
    小区的楼梯间大同小异,付清霖一手拽着绳子,一手被付默握着,心事重重地下楼,本还想着要找到小区的大门所在地,最好能摸清自己被关在哪栋楼,结果等到出了单元门看到熟悉的景致,她思虑万千的大脑却突然卡了壳,呆在了单元门前。
    付清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打算,她想过自己会被付默安排在远离市区的郊区,也想过在自己晕倒那几个小时里付默早已带她离开了城市去往隔壁市,她想了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如此熟悉。
    何止熟悉,这里分明就是她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付清霖高三以前一直和父母住在这所小区,后来因为高三住校父母搬家,她也没再回来过。
    本来还想着要摸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如今看来也不用费那个心思了,她对这里无比熟悉,清楚北门南门和东门,往周围大体看一眼便能分析出自己住在几号楼几单元,还知道大门外面具体是什么街区,这对她逃跑来说简直是一大助力。
    付清霖心下先是一喜,她第一反应这是天大的巧合,随后又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付默,发现付默依旧沉沉地看着她,付清霖早已习惯无时无刻不被男人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两人对视片刻,女人惊喜的心情也从最开始的窃喜,慢慢平静下去。
    付默古井无波的眼神反倒让付清霖想明白一件事——天底下哪有这么正好的巧合。
    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也只能是付默特意选择了这里。
    那么为什么呢?付清霖再次想起初见付默时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如今那股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她更确信了自己从前一定在哪里见过付默,到底是哪里?难不成他其实一直住在这附近,两人从前上学时在小区有过一面之缘吗?
    付清霖努力搜刮着记忆,她的手一紧,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正被男人握着,于是又强迫着自己放松,她明白现在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便默默地收回视线,牵着狗绳的手拉了拉,稍快男人一步开始在小区里四处走动着散步。
    小区此刻静悄悄的,楼层的灯都灭了不少,天空昏沉不见月亮,两人行走在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付清霖走的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她的心绪纷乱复杂,已经没有训狗的心情,只是在饶了一圈后带着付默走到了亮着门卫灯盏的大门不远处。付清霖没有停下脚步,她扫了几眼,缓慢走过,尽管这里比不了新城区繁华,但也还算热闹,接近凌晨也依旧有不少车子来往,外面的马路上还能看见不少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
    付清霖可以确定,自己只要能出了小区门,那么就绝对可以逃出生天。只是不知道那一天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付清霖一言不发地走过坐着两个看门大爷的大门口,这种老小区就连保安都像古董,就是让他们年轻个三十岁都够呛能干过外形凶猛的付默,付清霖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她把烦躁的情绪藏进浓重的夜色,再绕过一个花坛后,她站定,转头对付默说:“付默,回家吧。”
    尽管对小区非常熟悉,但付清霖并不打算暴露这点,她装作完全不记得付默住在哪一栋楼,这样说是让他带路,尽管她极不愿意用“回家”这种字眼。
    小区里路灯隔老远才有一个,付默把自己包的严实,昏暗的环境下付清霖看不清男人帽檐下的双眼,她拽了拽牵引绳示意,付默这才开始动腿,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超过付清霖往前带路,步子迈的大了些。
    付清霖被他带的走快了些,她跟在付默身后,看着男人在夜色下的背影,只觉得他显得更高了,付清霖想到自己被这样的人囚禁心里就烦的要命,难以摆脱那些焦虑和恐慌,她不想再看付默,便干脆抬头去看夜空,月亮隐藏在云层里,夜风带来些许冷意,付清霖想起这会儿大概已经入了秋,自己刚被抓来时还是夏天。
    尽管这个夜晚并没什么特别的,但也是她被囚禁圈养后唯一一次出门,呼吸的每一口气都代表着短暂的自由,而如今又要回到那个压抑的屋子,这种与自由擦肩而过的感觉很糟糕。付清霖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是在付默的掌控之中,心里不由得冒出一股隐藏许久的难过和委屈,她埋着头躲进深夜里,努力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安抚自己翻腾的内心。
    这么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儿,等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付默放开了,男人停在前面,付清霖以为两人到了单元门口,抬头一看又发现并没有,周围的景致更熟悉了,她皱着眉反映了一两秒,才发现再往前走几步竟然就是她曾经住的单元楼。
    付清霖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时浑身僵硬,她心里划过无数个想法——付默怎么会知道自己曾经住在这个单元,他以前跟踪自己吗?他又为什么突然带自己来这里?
    付默并没有再往前直接走到付清霖曾经的家所在的单元前,他停在了两栋楼之间的巷子口,此刻正侧着头望着巷子里面,付清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夜晚的暗巷几乎透不进一丁点的光线,像个吸纳所有黑洞停驻在那里。她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付默在看些什么,斟酌着要不要开口问一句。
    付默这时候却忽然低下身,他脖子上的绳子还攥在付清霖手里,女人不由得被他的动作带的往前了几步,她看着付默弯腰不知在寻找什么,忍不住问了句:“付默,怎么了?”
    付默并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在巷口的草丛中找了一块不小的石头,起身的时候回身递给了她,他的动作自然的不像在递石头,而像是在递给她自己每日带回来的食物一样。
    付清霖完全摸不着头脑,虽然付默平时说话做事很多时候也没头没尾,但这次有些过于莫名其妙了,付清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把那块拳头大的石头攥在手里,又问了一遍:“付默,怎么了?”她说完,加重语气道:“付默,回答。”
    付默终于没再做哑巴,他张口回答,指了指石头用低哑的声音说:“给你。”
    这种回答和屁话没什么区别,付清霖感觉心里的烦躁挤压着心脏,她无意识抠挖着石头表面,思索着应该怎么把自己想问的传达到付默那精神失常的大脑里,她看着他,却发现面前的付默眼睛似乎有些微弯,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表情看不真切,但付清霖能从他微弯的双眼中看出笑意。
    付默在笑,付清霖想。
    她心中的疑虑不由得越攀越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不安感。
    她之前几次看见付默笑可不是什么好时候,第一次在床上时付默直接掀翻了她,那时他就是笑着的。
    付清霖把石头握的更紧了,她一只脚向后迈,这是一个下意识的随时预备转身逃跑的姿态,嘴上还在强装淡定道:“我让你解释为什么来这里,我说过了,回家。”她又用上了那个极不情愿使用的词语。
    而付默却指着前方的单元,他的手缓慢上扬,付清霖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上移,最后停在了四楼,女人紧绷着身体——四楼,那就是她曾经的家。
    付默这时候说:“回家。”
    付清霖的大脑闻言空白了两秒,她不能明白自己听见的话是什么意思,嘴比脑子快一步问了出来:“什么?”
    付默的嗓音依旧干哑生涩,他重复道:“回家。”
    付清霖这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付默确实是带她回家了,回的还是她真正的、曾今的家,但与之对应的,付默带她回这个家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准备善心大发放了她?别开玩笑了。
    付清霖现在完全确定付默清楚她以前住在这里,不过他知不知道自己父母后来搬家这件事就存疑,但是不管他知不知道,现在带她来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无数问题涌上心头,付清霖再次为付默的莫名其妙精神混乱感到无比的烦躁,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用猜,哪怕逼迫开口交流他也只会蹦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词语。
    可现在自由似乎近在眼前,虽然四楼的家早已不是父母在住,但只要上去敲敲门,有人开门她就能想方设法传递求救信息,就算没有人住那也是后面该思考的事,只要上去了就比坐以待毙有着无限可能。
    虽然还不清楚付默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的不安感也越烧越烈,但付清霖还是攥紧了狗绳,努力压下手腕抑制不住的轻颤,她看着付默,艰难的抉择后,最终决定搏一把,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嗯,回家吧。”
    说完率先往前走,她想过要不要问问付默是不是也要上去,也想过问他能不能在楼下等等她,但心里隐隐觉得这样问会让付默发怒,毕竟等待和陪伴对狗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也是伴随一生的事,与之相对的便是抛弃和孤独,这是很糟糕的对立联想,付默本就精神脆弱,于是为了维稳,付清霖还是觉得带两个人都上去比较好,减少一切可能存在的刺激。
    付默没有回话,他依旧沉沉地站着,付清霖不疑有他,只以为付默等着她牵引,便又往前走了两步,迈出第三步时女人突然感到身后的付默拽住了狗绳,还没等她发问,身后的人就把绳子大力地拽了回去。
    付清霖本就把绳子在手心缠了个圈,这下被带的直接往后仰倒,她惊恐的努力稳住身子,回头时眼前闪过银亮的光,尖锐指向她,那是一把锋利的刀。
    付清霖几乎是在看见付默举刀的瞬间就直接举起手攥着石头砸了过去,可惜她没站稳,这一下只是砸到了付默的胳膊,对那只恶犬来说不痛不痒,付清霖被大力掼到了墙上,她疼的叫了出来,身高的悬殊让她踮起了脚尖,男人的胳膊抵在她的脖颈处,付清霖感到一阵窒息,尖锐的刀锋就在她眼睛上方,付清霖拼命挣扎,但是男人的胳膊像铁钳一样禁锢着她,怎么也摆脱不了,女人用手掐着付默的胳膊,在钝痛和缺氧的窒息间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但她没有认命,而是张开嘴用尽了力气对着男人的手腕咬了上去。
    付清霖用了全部的力气死死咬住了付默的肉,这狠厉的一口让付默疼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反射性地把手往后抽,付清霖咬住不放,却也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她被带的往前趔趄了几步,只好松口,付默的手臂差点被她生生咬下来一块肉。
    付清霖剧烈的喘息着,她咳了几声,张开嘴时皓白的齿锋上都是淋漓的鲜血,女人感到一股血腥气直冲肺腑,她忍住干呕的欲望,手里一直死死攥着的石头被她举起来对着付默的额角就砸了上去。
    粗糙坚硬的石块打在了人类温热的皮肤上,飞溅的血液似乎有几滴溅到了付清霖的脸上,她惊恐紧张的神经一刻也不得松懈,举手又砸了一次,另一只手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她的手有些颤抖,而付默在一阵尖锐的疼痛和目眩中倒了下去。
    付清霖再抬头时就看见付默躺在草地上,汨汨的血液从他的额角渗到泥地里。
    从蓦然施暴到被石头洗剂,男人始终是安静的,除了两人靠近时付清霖听见的他胸膛里沉闷的喘息声,付默再未发出过任何其他声音。
    付默安静地躺在地上,他似乎放弃了挣扎,只是咳嗽了几声。两人诡异的对视着,付清霖牙齿上都是血,拿着一块滴血的石头防备地站着,而付默则躺在地上,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胳膊上是被撕咬的痕迹,额头是被重物砸击的剧痛和眩晕。
    两人对视时,付清霖突然分不清谁是那个长着獠牙的怪物,谁又是被囚禁的受难者。
    付清霖并不相信自己这两下真给付默砸的站不起来了,她攥着石头的手用力到被尖锐的碎石边角划破了手心,这代表她已经在恐惧和愤怒的临界点。
    有那么一瞬间,付清霖几乎怀疑付默给她石头的初衷就是这个,让她狠狠砸到他脸上。
    两人在厮打中已经进到了之前看见的巷子里,周围的环境昏暗无光,只有不远处的路灯把微弱的明黄打进来几缕。
    付清霖不知道此刻应该再上去攻击付默还是后退逃跑,她现在没有和付默束缚在一起,狗绳也早被她扔在了一边,只从付默脖子上的狗项圈延长颓然地躺在地上。付清霖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在巷子的墙上,她急促地呼吸着,付默这时候却侧过头来看她了,男人的帽子被打飞,口罩也断开了一边,稍长的头发侧过来时遮住了左边的眼睛,有血顺着动作从额角的伤口流下来,濡湿了发丝,脸上的疤痕也被鲜血覆盖,让他黑沉的眼珠显得更加骇人。
    电光火石间,靠在墙上的付清霖突然发现这一幕她曾见过,就在记忆的深处,在这里,在夜晚,在好几年前,她也曾见过一个人这样倒在巷子里。
    女人有些发愣,她皱紧了眉头,在不间断的疼痛与烧心的焦虑中,终于想起了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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