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忙的事有些多,秦永德已经找人算好了日子,带着秦思源和秦云昭兄妹两个,把秦永忠的遗物埋在了爹娘的坟头,烧纸祭奠了一回,这才收拾了东西往地里去。
    秦云昭想着今儿去得晚,虽然昨天跟宗南山说过了的,也怕他不耐烦,拉着哥哥三步并两步地就上了山。秦永德站在路口边看着兄妹俩个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中,这才沉沉叹了口气。
    这两个孩子这几天拿回来的猎物,要是不吃拿去卖掉,也完全抵得过他们住在家里的花用了,何况张氏还收了那笔家用。秦永德想不通好好的婆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非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
    他想一家子跟原来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想尽心尽力照顾好永忠这两个孩子,怎么两件事拢到一块儿,就那么难呢?昨天晚上张氏背对着他偷偷流了一夜泪,他心里也不好受,都是他没本事啊!
    可家里置下的这二十来亩地,一半儿还是当年永忠寄银票回来,他手里才有了银钱买的哩!张氏,她不知道自己跟永忠的兄弟情,怎么也记不到这个情呢?
    秦永德摇摇头,转身往地里走去,这几天把地里的肥施了,水浇透了,他就去城里寻个短工活计去,说到底,都是家里短了银钱才惹出的事,要家里银钱一抓一把,孩子他娘也不至于要这么小心眼儿计较源哥儿和阿昭啊。
    等到了地里,秦永德却发现只有大儿子秦勇山一个在锄草施肥,不由有些诧异:“二郎呢?”
    “施家小六回来了,刚才叫了二郎过去说说话儿。”秦勇山直起身看了眼自己的活计,又弓腰挥着锄头去耨草了。秦永德想起施家小六是个不肯老实在地里做活儿的人,心思转得活,人有些浮,心里就有些不喜,又想着到底是跟勇林一起玩大的,如今人家去了城里做活计,这回来一趟,找三朋四友说说话也是常事,也就忍了那点不快,也下地做了起来。
    施六儿一身雪青的好软缎子衣裳,提了一只大肚儿的白瓷瓶出来打开了封口:“出去这些年了,难得回来这一趟,今天我们兄弟几个来个不醉不归!”酒一倒进碗里,一股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袁大郎拍手先赞了一声“好酒”,然后帮着把斟了酒的碗挨个儿放在了众人的面前。
    秦勇林连忙起身推却了一下:“我喝不得,要喝醉了,下午就去不成地里做活计了。”
    施六儿不满地“啧”了一声:“秦二哥,先头不都跟你哥说好了嘛,咱们兄弟难得聚聚,那点子活计让你哥多做两手就出来了。再说了,你在那地里再刨活,一天能得几个钱?兄弟这酒都是二两银子才沽来的哩!”
    袁大郎几个人都附和起来:“就是就是,难得六儿回来这一趟,如今六儿也是在城里做大管事的人了,还没忘记跟咱们兄弟几个亲香,难得的是这份情义,秦二,你还怕地里少了你这半晌工夫就尽长草了不成?”一边说着,一边就将那碗酒塞到了秦勇林的手上。
    秦勇林只得接了,施六儿早让他娘和嫂子把他带回来的几包卤肉、烧鹅、烧鸡什么的都给拆好装了盘,整治了一桌子菜上来,端了酒碗就敬大家:“虽然兄弟现在也没大富大贵,好歹比在地里刨食要强上几分,出去城里打混这好几年,如今勉强也算个人样儿了,今儿得了几天假回来,我记挂着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所以把大家聚了拢来,大家只管放开喝个尽兴,我这里就先干为净了!”说完一碗酒就栽下肚去。
    袁大郎几个见他喝得豪爽,也捡着好听的话儿说了一阵,一个接一个干了那碗酒,轮到秦勇林,见几个人都笑嘻嘻地拿眼看着他,施六儿就发了话:“秦二哥,听说你媳妇都娶了,该不会你爹还把你当孩子不让你喝酒吧?”
    其余几个更是起哄起来:“婆娘的滋味儿都尝到了,是男人的就一口干了!不然兄弟们以后就当你是个软的!”
    秦勇林在家里确实被拘着不怎么喝酒,受这一激,一咬牙就把手中一碗酒直着嗓子给灌了下去,硬是没洒一滴,大家都轰然叫起好来,纷纷挟菜的挟菜,斟酒的斟酒,把一桌子席面气氛给炒得热热闹闹,直到天黑才散了。
    今天秦思源和秦云昭带回来了三只野物,其中一只野兔是死的,秦云昭还打了一条成人胳膊粗的五步蛇带了回来。李芬不会整治蛇,也怕这玩意儿,秦云昭亲自下了厨,做了一锅香辣蛇肉端了出来,香气扑鼻。
    见二儿子还没有回来,秦永德打发大儿子去施六儿家里找,一家子等着他回来用饭。谁知道秦勇林在施六儿家里早喝醉了酒,还是秦勇山把他背回来的,秦永德脸色就黑了黑,拿眼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虽然心里还有气不平,可这时候也不能摞手,就板着脸吩咐刘翠翠:“还不把你男人扶进房里服侍好!”
    刘翠翠听婆婆口气冲,心里也不舒服,说得好像秦勇林在外面喝醉酒是她的错一样!可见公爹脸色不好,刘翠翠这会儿也不敢多事,闷着声打水给秦勇林擦洗去了。
    李芬就取了碗给刘翠翠另留了菜出来,秦永德见大儿媳妇会做事,这才缓了脸色赞许了点了下头:“我们先吃!”一家子这才吃饭不提。
    第二天醒来,秦勇林头疼起不了床,秦永德隔着窗户把他训了几声,怕耽误活计,先跟大儿子下地去了。秦思源兄妹俩照旧上了山,秦明月出去找女伴们一起做女红去了,本来今天刘翠翠要跟李芬一起出去打猪草,再割点喂牛马的嫩草回来,看这架势,张氏就吩咐她留下来守着自家男人,再负责做一家子的午饭。
    李芬背了背篓出门不久,秦家院门就被敲响了:“张婶子,秦二哥在家吗?我是施六儿。”
    张氏正坐在上房里纳鞋底,听到声音就走了出来:“在哩,六儿快进来坐。”
    施六儿忙把一提桑麻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四样糕点递了过去:“婶子,昨儿个大家伙儿一高兴,秦二哥就多喝了几杯,婶子可别怪我!”
    张氏就笑了起来,不肯去接那包糕点:“六儿这是赔罪来了啊?”
    施六儿连连摆手:“不敢说赔罪,是求婶子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回头别让二嫂怪我就成!”
    秦勇林在房间里听得施六儿说话,隔着窗户就喊了声:“六儿来了啊。”又让刘翠翠走出来请。施六儿“二嫂”前“二嫂”后的说了一阵甜话儿,把郁闷了一夜的刘翠翠也逗乐了,这才又跟张氏道了个歉,进了秦勇林的房间。
    秦勇林坐在外间的炕上,见施六儿走了进来,忙叫刘翠翠倒茶来,又谢了他昨天的相请。施六儿客气了一番,见刘翠翠被张氏唤去灶间忙活了,这才慢慢跟秦勇林拉起话来:“秦二哥,昨儿你说跟我进城去做活计,你还去不去哪?”
    秦勇林昨天实在是喝醉了,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听得施六儿这么说,心里倒狠狠动了一动,他时常听娘说陆春生怎么怎么出息,心里一直不舒服来着。
    施六儿看着他那神色,张眼向门外看了看,又压低了点声音:“也不是我说婶子,她对那姓陆的确实偏心了点,也不看看她以后要享谁家的灶饭。我听说那陆春生在城里天天围在他家掌柜后面转哩,成天见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客的,就差没跪下来舔人家卵蛋了。他那种人,就算靠那点子手段当了二掌柜,我也看不起!”
    这话可说到秦勇林心窝子里去了,又想着那买东西、请客的钱指不定是就是那一百两银票里的,那里面可有自己的三十三两呢!心里更是不舒服了。
    等施六儿走了,秦勇林拉着一张脸出来了,张氏瞧见他一脸酒后的邋遢相,张嘴又数落起来:“你看看你,也是娶了媳妇儿成了家的人了,整天还没个定性!出去喝点子酒,也要搞得烂醉的回来,听说人家施六儿在城里也混出来了,你就贪那几杯做什么,也不知道巴着以前的交情,让人家六儿给你也找份营生……你瞧瞧春生也就比你大一岁多,人家在城里苦打苦熬几年,这会儿也都要……”
    秦永德那天怄气后说的忙完地里的活计就去城里打短工的话,张氏还记着,见当家的那神态,估摸着依他那性子,指不定真会去。
    儿子一个两个都成家,没说去多做些活计补贴家用,当爹的却恁大年纪了还要去,张氏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男人些,今儿又见了以前在地里做活儿着三不着四的施六儿,如今居然穿得起好缎子衣服了,进门还整了份像模像样的礼提来,这口气忍不住就冲着秦勇林发了出来。
    秦勇林黑着一张脸,听他娘把他贬得快一钱不值了,还要提起陆春生,压在心里两天的火也冒了出来:“陆春生就能了?他孝敬过你一分银钱没有?他要能怎么老要你拿咱老秦家的银钱去补贴他!冲他掌柜摇尾巴欢得像条狗似的,他那样子算能,我还不稀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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