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兴州将军府的书房里却一直灯火通明。
    沈谦捏着一张草图细细地看着,半晌才轻轻放在桌上:“老莫,这图真的是那女子当场画的?”
    莫青山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让我家那伙计取的纸,自己带了滑石就在柜台上画的,我家伙计亲眼看着的,画好后就拿来给我瞧了,问我能不能打出来。”
    见沈谦沉吟不语,莫青山又继续细细述说了当时的一番情形:“那姑娘虽然用布巾包了头脸,声音也有些发沉,不过我感觉她年纪应该不大,但是她居然知道指定要我用宿铁做,应该是很清楚这些东西的。”
    沈谦取下架子上的一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半成品的木弩来。这是上回他追踪那个神秘高手时发现的,当时有些地方就已经被故意拆毁了,他拿去跟老莫研究了很久,复原了一部分进行了试验,杀伤力很大,但是还是有很多缺陷。
    “老莫,你确定加上这些零件,这手弩就是完整的吗?”沈谦将木弩跟那张草图放在了一起,看向莫青山。
    莫青山也从自己带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张半成品的铁制手弩:“我看了这草图后,就把照着那木头打出来的这张铁弩又改动了不少,我估算着,如果把那些零件打出来组装,不敢说完整,差不多也有八成半的样子了。”
    “哦,你打出来了?”沈谦极感兴趣地从老莫手中接过那张铁制手弩,对比着那张草图的零件看了起来。
    “刚刚才淬火出来的。”莫青山走近前来,点了点草图上的一个零件,又指了指铁弩上的一个部位,“你看,这零件八成应该是装在这里的,还有那个……”
    沈谦的眼睛亮了起来:“老莫,你加紧点,把这几样零件打出来,先拼装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再推敲出缺的零件是什么样的。我这就让人盯住各个铁匠铺,那女子既然打了这几样零件,肯定也要慢慢把别的零件给打出来的,咱们就张着网守着,总有一天能截住她的!”
    当时他以为那神秘高人可能是血羯国的探子,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不过这次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出面,莫非是哪个隐居的山门?可他在兴州这么些年,并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事啊。
    送走了莫青山,靖风又紧急来报了:“将军,在小杨树胡同最末一家找到了一具尸体!”
    沈谦精神一振,提脚就要往外走:“带我去看看去,那人身上是不是也只有一处致命伤口?是什么身份?”
    靖风的脸色却古怪起来:“将军,死的是齐家布庄的二掌柜,叫陆春生,他身上没有伤口,据仵作初步推测,可能是喝醉酒如厕时,蹲板突然断裂,他跌进粪坑里淹死的……才从里面捞出来,他们正在清理着呢。”
    沈谦愕然停步:“跌进粪坑里淹死的?”
    靖风想起刚才看到的恶心场面,似乎那恶臭还萦绕在鼻间,皱了皱眉强忍下干呕:“将军,你还是等他们……”
    “备马!”沈谦大步走了出去,靖风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城内发生凶案,本来该是布政使管的事,不过兴州布政使符永年是武官家族里出来的文官,与沈谦私交甚好,见杀人者手法利落干净,绝类高手所为,心中惊疑,所以请了沈谦过去。
    据两名报案人说,他们发现窄胡同里倒了四个人时,并没有看到别的人影,地上还有一个活着,断断续续说了“女的……杨素(树)……同……”几个字,就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等到衙役赶到,那四人都已经死了。
    仵作马上验了尸,一人被从背后扭断了脖子,两人被匕首直接刺穿左胸心脏位置,还有一人应该是最后才死的,先是脚掌被钉,可能是被逼问了什么,然后喉咙被飞刀割断。
    不过有一个意外,被匕首直刺心窝的一人,正好心脏长到了右边,最后虽然因为失血过多也死了,可是留下了那五个字的遗言。
    沈谦赶到凶杀案现场,心中也惊叹不已,这四人应该是被人从身后袭击,现场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凶手绝对是高手,动作迅速,一击致命。
    脚掌被钉的那名死者名叫黄彪,人称“彪哥”,惯在道上混的,以帮人了难以及处理些阴私事为营生,手上很有几分功夫,另外那三人是他手下带的兄弟,也是几个能打的。
    这四人居然半点功夫都没有施展出来,应该是落在后面的三人被凶手极快地杀死,最前面的黄彪自知不敌,所以跪地求饶。凶手从他嘴里问出了情况,却还是一刀取命,可见是惯做此事的,不仅手段狠辣,而且知道绝不留后患。
    窄胡同两头连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凶手不仅杀人利落,而且杀人时能避过行人耳目,杀人后能不被人注意,着实厉害。沈谦仔细看过了那四人尸体,自忖就是自己动手也不过如此了,因此对此案极感兴趣。
    黄彪那四人身上的银钱分毫未动,凶手应该就是寻仇,或许是之前黄彪做了什么帮人了难的事,涉及到了凶手,而最后一人留下的五字遗言就成了关键。
    沈谦当即就令靖风派人参加了布政司刑狱衙役的办案,一众人翻遍了户籍册子,倒是找出了几个叫杨素的女子,可叫来管粮税的衙役一问,还跑了好几趟亲自去探看,那几个杨素都不可能是凶手,也没发现会跟凶手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又是一桩无头案,可都指挥使和布政使两位大人都看着这案子呐,下面的人想破了头,终于有一个新进来的衙役战战兢兢提了一句:“会不会说的是大小杨树胡同?”他家就住在大杨树胡同那里,而兴州人说话是“素”、“树”不分的。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眼睛就一亮,对啊,怎么听到女的就只想到“杨素”是她名字去了,也可能是那女的住在大小杨树胡同啊!
    两边派出人马,将大小杨树胡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小杨树胡同最末一家发现了一些异常,进而找出了尸体,只是这尸体看起来跟窄胡同那案子并没有什么相关联的。
    宵禁之后街道无人,沈谦纵马急驰,几刻钟后赶到了小杨树胡同,留在那里的山风忙迎了上来:“将军,仵作已经验过尸了,确实是在粪池里淹死的。”
    沈谦不说话,当先走进了已经被照得灯火通亮的院子,房间的桌子上,一只酒壶横倒,一碟菜也被压得翻泼了出来,油水已经在桌面上凝固了,只有一只酒杯,一副碗筷。
    山风跟在后面解说:“死者陆春生,是齐家布庄的二掌柜,这房子是一个姓田寡妇的,田寡妇是陆春生的姘头,前天就回五里屯娘家去了,还没有回来。我们过来时,院门都是从里面闩着的。”
    姘头走了,自己一个人进了她家里吃酒菜,还是在等什么人?
    “酒中有些助兴的药物,床头还放了一只角先生。可能陆春生在等一个女人。”山风见沈谦开始环视房间,继续给他细细说着。
    药都喝了下去,必是跟那女子约定了时间来吧,可那女子也许因为有事耽搁了还没来,陆春生就喝醉了去如厕,然后不幸掉进粪池里淹死了?
    那女子或许来了,敲门见无人来应,就又走了,或许根本就没来。陆春生会是跟哪个女子约了呢?他约的这个女子跟窄胡同凶杀案遗言中那个“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谦走了出来,走向后院,后院茅厕外面的地上,一滩子水渍,陆春生的尸体被放在地上,上面已经蒙了一块白麻布,隐隐还散出恶臭。
    仵作为了验尸,也不知道让人提了多少桶水才冲洗好,不过活人在粪池中溺毙,口鼻和腹腔里那肯定也是……山风又有些想干呕了。
    沈谦停住了脚步,看向候在一旁的仵作:“确定他是喝醉了吗?”
    仵作连忙回答:“大人,小的取了他的胃容物验看,确实是他吃了桌上的菜,喝了大量的酒,大约是申时左右溺毙的,身上无利刃等外伤。”
    只是一个意外?与窄胡同的凶杀案只是一个巧合?沈谦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死者何籍,家里还有什么人?”
    “陆春生原籍是靠山屯的,父亲陆明在早年战亡,母亲张氏在怀着他的时候就改嫁给靠山屯秦家,陆春生是遗腹子,目前家中无亲。”
    靠山屯,秦家?沈谦心中一动:“靠山屯秦家的户籍资料有吗?”
    山风看向一旁一名书吏,书吏连忙翻开手中的记录:“回大人,有,靠山屯秦氏永德,年四十三,早年从军,因伤退,妻张氏莲香,年三十九,大子秦勇山,年十七,大媳李芬,二子秦勇林,年十七,二媳刘翠翠,三女秦明月,年十四。”
    秦思源竟然不在其中,不是说他们投奔在大伯家吗?沈谦想起秦云昭,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一时又不想在这里兴师动众地专门去问情况,转头吩咐山风:“明天一早就把靠山屯的小旗给我找来,我要问他些事,到时还让他把陆春生的尸身领回去。”
    山风连忙答应了,立即安排人去了。沈谦捂了鼻子,皱着眉头取过一支火把,走近那茅厕又看了一遍,并没有再发现什么端倪,就是那两块蹲板的断裂处,也是极自然的。
    真的只是巧合吗?按说一个男人等着女人过来,药也吃了,连器具都备好了,必是要一番尽兴的,怎么会女子还没来,他自己倒喝得酩酊大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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