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话嘎然而止,容渊收回劈在她后颈的手掌,一声不吭地站到了秦思源旁边。
    宗南山不去管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秦永德,直接面向张杰说话:“思源和阿昭自立了户头,这事已经不是一家的家事了,你是靠山屯的小旗,怎么处理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
    寻常张杰也见过宗南山几回,不过宗南山一般都不怎么出声,因此张杰也没怎么注意,这回宗南山一开口,张杰就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包括宗南山身上的气势,似乎都带了丝雷霆之威一样。
    张杰只当他是秦思源和秦云昭两个的师父,作为长辈,发现自己关爱的小辈遇到这种事,那绝对是非常生气的,张杰连忙答了:“屯里也定的有规矩,做出这种有伤阴德的事,是要赶出靠山屯的。永德大哥,我身为小旗,可不能坏了这规矩!”
    秦永德打了张氏那一杖后,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拐杖也脱手掉在了地上,听到张杰说话也不应声,嘴里只喃喃念着:“毒妇!我要休了你,我要休了你!”
    昏黄的灯光下,秦勇山看着自己的父亲心神俱丧的样子,想起昨天勇林在家里的一场争吵,明月的哭诉,今天娘又半夜跑来做下这伤阴德的事,喉头忍不住就哽咽起来,这个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张杰已经说了规矩,接下来的事,再呆在秦思源家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秦勇山牵着马车把张杰送了回去,把爹和娘都带回了家。
    一直在屋里装睡的秦明月也被叫起来了,她跟张氏睡一个房间,张氏拿了什么东西回来,要去做什么事,她其实是知道的,但现在看到这情形,竟然是张氏被人当场抓住了,秦明月本能地不敢出声。
    秦永德也顾不得这是后半夜,把全家人都叫进了正厅,张氏已经醒了,面如死灰地坐在一边,秦永德扫了一眼家里这些人,疲惫地闭上了眼:“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想要这个家了,我成全你们!张莲香,你既然那么记着你给陆家生的孩子,你就给我走,以后你不要再享用我秦家的香火!”
    爹这是要休了娘?!秦明月心头一阵乱跳,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出来:“爹,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娘只是……”
    “她心疼陆春生,我没拦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做那伤阴德的事!想把陆春生跟阿昭结阴亲!”秦永德听着秦勇林夫妻两个和李芬惊诧的抽气声,眼睛转向了秦明月,“明月,你跟你娘住一间房,她做这些你不知道?”
    “我瞒着她做的,明月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今天出来,我也是等她睡熟了才出来的。”一直沉默着的张氏突然出了声,将秦永德的视线从略显慌乱的女儿那边转移了过来,“休书给我,我走!”
    “娘!”秦明月扑到张氏的怀里哭了起来,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你不要走!你走了要往哪里去?”
    张氏的娘家父母已经过世,一个姐姐远嫁到了外地,剩下两个兄弟因为张氏当初怀着遗腹子就嫁了人,觉得失了张家的脸面,对张氏很是看不上眼,这时候被休回娘家,那两个都各有家业的,怎么会容下她?
    秦明月看着张氏闭了眼,泪水却从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滑落下来,连忙转头跪到秦永德的脚边:“爹,你不要休了娘!娘生了我们兄妹三个,才续了咱秦家的香火,娘不过是做错了事,她以后不会再做错了,爹……”
    秦永德偏过头不去看女儿哀求的脸,自己也是心酸。张氏陪了他快二十年了,他还记得张氏刚把勇山、勇林两个生下来时,自己满心的喜悦,那时他一手抱着一个娃儿,兴奋地抱给张氏看:“莲香,我也有后了!”
    后来的岁月,两个人借着永忠寄回来的银钱,很快地攒下了家业,慢慢也过上了这屯里中等人家的生活,他在地里做活计,她就在家里做针线,带娃儿,做饭菜,他一进门,她总会体贴地帮他倒杯热水或者是凉开水喝,他一口喝尽,心里甜滋滋的,似乎一天的劳累都不翼而飞。
    那时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莲香,辛苦你了”。而张莲香就带着脸上的羞红,温柔地再给他递上来一块帕子:“不苦,咱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什么时候,张氏就变了呢,变成了这样阴毒,疯狂,可怖……
    秦永德长长叹息了一声:“你我夫妻一场,你藏的银子,你的东西,你都带走。家里还有六十两整银子,你也拿走,明天天一亮就走吧!我已经求了张小旗,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算是全了你一个脸面!”
    那六十两银子,其中四十两是秦云昭退到李芬手上五十两银子里的,其余散碎用了些,还有二十两是上回秦勇林从袁家逼来的赔偿银子,被秦永德知道后,还为这事打了他一顿,银子是缴了上来,秦思源和秦云昭那边却不肯收,所以就一直放在了秦永德手边。
    家里虽然收了粮食,不过并没有卖,可因为之前几番折腾,已经没有什么现银了。秦永德念着夫妻一场恩情,让张氏带了这些银两走,省着些用,也算是让她下半生有了个依靠。
    张氏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返身走进房间里收拾东西去了。秦明月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这个时候娘被休了,好人家谁会要一个亲娘被休的女孩子当媳妇?她的亲事可怎么办?
    秦永德扫了一眼追着张氏进房的秦明月,转向站在旁边的秦勇林发了话:“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盘算!你也不用再在家里闹了,明天就请张小旗过来做个见证,我就把这个家给分了!”
    秦勇林不敢置信地抬了眼,看着自己的爹,为着自己要出去做营生,爹还气得个好歹,这会儿居然一下子就转了主意,要分家了?
    刘翠翠心里狂跳,好容易才忍住了,不让脸上露出那抹喜色来。秦勇林要进城做营生,其实她也想跟着去的,她听人说了,城里做活计来钱容易,比在地里刨食可好多了,可公爹不同意,自己男人上回又被那施六儿暗里坑过一回,所以她不敢吱声。
    谁知道婆婆惹出了这种事,这一下子峰回路转的,公爹居然提了要分家!刘翠翠生怕公爹睡一觉后又改了主意,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小旗请来,可看着这天色,好容易才忍住了。明天,等明天分了家,她就跟男人往城里去!
    第二天赶早,秦勇山就把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张氏扶了上马车,一家子只有秦明月哭哭啼啼地起来送张氏,把自己攒下的一百个铜钱让张氏也带了去。张氏看了眼一直黑着灯的上房,眼睛一酸,连忙低了头上了马车。她娘家就是靠山屯旁边的重山屯,两个屯之间路虽然不远,以后却是两家人了,秦家,跟她再没有干系了……
    等秦勇山回来的时候,秦永德就请了张杰过来,主持了分家。
    昨天刘翠翠听到分家就乐晕了头,这会儿才想起来,家里的银钱公爹都让张氏带走了,心里不由沮丧,又忍不住怨愤,一个被出之妇,她也有脸拿了那么多夫家的银钱走!六十两再加上原来张氏私藏的四十两银,一起有一百两银子了呢!
    刘翠翠正在心痛,听到公爹就跟张小旗说着:“家里也没有什么现银了,二十四亩地,就作三份,我、勇山、勇林各一份,她的嫁妆我再另外攒。房子,我住的这上房和明月的厢房都不动,以后我靠着勇山过活,等我百年以后,我住的这排房子就归勇山,左手边一溜三间厢房给勇山,右手边的给勇林。以后勇山和勇林两家每年各给我二两养老银子,明月到时出嫁,两家也要出份嫁妆……”
    右手边的三间厢房,原来是陆春生和秦思源兄妹俩住过的,条件不如左手边的好,不过秦勇山是大儿子,以后是负责给秦永德养老的,这样分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分也是很公平的了,连没出嫁的秦明月的也顾好了,秦勇山、秦勇林两个都没有意见,很快就同意了。秦勇山还是跟着秦永德一起住的,秦勇林却求张杰把他和刘翠翠的户牒分了出来:“张小旗,实不相瞒,我是已经决定了要进城去做营生的,反正已经分了家,这户牒还是分出来方便。”
    张杰看了秦永德一眼,见他没有作声,也就应了下来。等到中午,秦勇林终于等到了杨得全托人带回来的口讯:东家已经同意了,让他尽快过去上工!
    秦勇林带了别人的小衣回来,是瞒不住刘翠翠的,当时就把这事给刘翠翠说了,因此两个都觉得,这事着落在杨得全身上,应该八九不离十。
    现在见杨得全果然给办好了,刘翠翠顿时喜上眉梢,这回她是说什么也要跟着男人走的,一边加紧收拾着东西,一边就想起了一件事:“勇林哥,咱们进城了,那分给咱们的地和房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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