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失言了。”秦云昭迎着沈瑞灼灼的目光,声音清冷,“沈大人也是有家室之人,该知道这话说出来由不得人不多想;沈大人该慎言才是。”
    沈瑞还想说的话一下子就被“有家室之人”这五个字给掐断在了嗓子里;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昭这样的性子,是绝不肯委屈自己的。
    见沈瑞脸色难看地愣愣站在那里呆住了,秦云昭也不再说话,轻轻侧身从他身边走了回去。等沈瑞回到雅间时,房间里只余成二掌柜一人等在那里:“秦姑娘突然有急事先走了,让成某代她跟沈大人告罪……”
    沈瑞脸色已经平静如常,客气地跟成二掌柜道了别,回到府中后却一头扎进了书房里不出来,晚饭也是让送进去吃的。直到亥时,才从七八幅画纸中挑出了一张最满意的摊在了桌子上,将剩下的都拢起来烧了。
    明亮的灯火下,画上的女子半湿的长发披在脑后,嫣粉洁润的脸颊边还有几缕青丝被夜风吹得微微凌乱,一双杏眸在月色下却明亮湛然,樱粉的红唇微微含笑,臂上挎着一篮子青碧的莲蓬,衣饰虽然素简,却更衬出了她清妖殊丽的气质。
    沈瑞慢慢闭了眼,空气中似乎又能闻到那夜萦绕鼻尖的清新水气,还有带着莲芯的整粒莲子的味道,莲芯的苦味混着新鲜莲子的淡淡甜味,似乎又在舌尖漫开。
    那天夜里,明明是那淡淡的甜味多一些,这一刻,嘴里的苦味却是越来越浓。
    那天以后,沈瑞就再没有在秦云昭面前出现过;不过沈谦也一直在忙着事情,没能抽空过来。
    秦云昭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她托了成二掌柜帮忙,在京都找了一处铺子,正和主家议着价,打算买下来。她如今起步做海商生意,正打算在大夏的京都买间铺子销售海货。
    海货精贵,利润甚大,但是对铺子位置的要求就比较讲究了,年边盘账,虽然有不少铺面因为各种原因要转手,可当街繁华地段的铺面要转手的却极少。
    就是秦云昭现在谈的这个,也是要价颇高。秦云昭跟掌柜磨了几天,那边的东家最终才拍了板,将价格定在了三万八千两银子。
    秦云昭身上只带了三万五千两银票,虽然手上还有东西,但现银不凑手,就约定了第二天过契,紧急就让人给沈谦递了信,在之间两人说好的城东泰丰酒楼等他。沈谦得了信后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得知秦云昭是要找他借钱,立即让王延拿了他的私印去钱庄提了两万两银票过来。
    秦云昭拿过来见是两万两,忍不住打趣他:“私房钱攒得还挺多啊。”打算先借五千两,要把剩下的一万五千两还给他。
    沈谦却一古脑儿把匣子都塞在她手里:“如今有了主,自然私房钱也要交公了。”不容秦云昭拒绝,将她一把抱到自己膝上,咬着她耳朵说话,“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害我急吼吼地过来……”
    “你想得美!”秦云昭觉得耳朵连着颈侧被他喷的气息弄得痒极了,连忙缩进他怀里躲着,又忍不住伸了指尖轻轻去摩他下巴的胡茬,“这些天你在忙什么?下巴都有些瘦尖了。”
    “跑了几位大人那里,总算把封赏的事定下来了。”沈谦轻轻点着下巴用胡子去扎秦云昭的手,见她瞪自己,又笑了起来,“东野设卫所,建港口,你哥任东野卫指挥使,从五品;罗奕任正五品千户……”
    哥哥一下子由从七品提成了从五品,秦云昭有些不安:“我哥那里,这样的提拔合适吗?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她怕这样的封赏是沈谦特意运作出来的,在兴州将士中不服众,也会伤了沈谦的名声;如果是那样,她和哥哥都宁可再熬几年,实打实地上去好些。
    别人都想着升高官,享厚禄,可不管其它的事项,只有他的傻阿昭,要先问合不合适,会不会影响不好。沈谦低头狠狠在秦云昭脸上亲了一口,才给她解释:
    “让他任东野卫指挥使,是我的私心,不过他这品级,纯粹是他这一回立功拼回来的。你别忘了,你那报信的功劳,也是托辞算在你哥身上的。”
    他和秦思源一个想法,并不想让阿昭在整件事中露面,否则无法解释阿昭为什么会得知这个消息,要牵扯出来,怕是连赵清婉的事都会漏底。
    所以报信一事,就成了杨承业几回探查船屯,秦思源觉出不对,暗中派出人手,才探听到这个消息,探子星夜报讯,才戳穿了这个阴谋。探子是秦思源布下的,这功劳自然是算在秦思源身上的。
    秦云昭听了沈谦的话,这才安了心,想着罗奕也成千户了,心里也为他高兴,转念就想到了沈谦身上:“那你呢?你得了什么封赏?”
    沈谦瞧着秦云昭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时促狭,笑吟吟地捏了捏她鼻子:“你猜,猜中了有奖,猜不中要罚!”
    “金银之物的赏赐是少不了的,加官也是肯定的。”秦云昭想了想大夏的历史,估摸着说了出来,“大夏一门双侯极少,估计就是给你加官,爵位应该不会有。你在兴州任都指挥使已经是到顶了,再加官,肯定就是要换地方了……我猜得对不对?”
    “猜对了,奖你从二品的中军都督一名!”
    秦云昭噗地笑了出来,左支右绌地伸手想挡住沈谦那不安分的头,急忙扯了话题出来:“中军是京军吗?那你以后岂不是成了京官了?”
    沈谦到底又在她脸上狠亲了一下,这才正色给她解释:“是京军,御林军守卫宫中,另外还有中、左、右、前、后五卫军护卫皇城,防守京师;都督是各卫的统领,中军可参与兵部议事,可总治五军刑狱。”
    这就是说,沈谦从地方军领导一跃成了中央集团军领导了,还在军委有话语权了。秦云昭自动翻译成自己理解的模式,忍不住勾着沈谦的脖子夸奖了他一句:“你真厉害!”
    男人这种生物,不仅要哄,而且要捧。沈谦果然很受用,嘴角高高翘了起来,偏还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厉害怎么降服得了你这野丫头!”
    不等秦云昭笑他厚脸皮,沈谦又紧着时间把后面的事情先给她交待了:“你把铺面定好后,尽量先不要再在京都露面了,过两天华灵会来京,我托了他一件事……”
    沈谦还设宴约了人,他如今要新官上任,更要两头都抓紧,给秦云昭交了底以后,匆匆就从酒楼的侧门先走了。
    街边迎头驶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坐在车门处随时从车帘子缝隙往外张望的余江轻轻“咦”了一声:“三爷,刚才是四爷过去了,看样子应该是从泰丰酒楼出来的;好像心情很好。”
    身为长随,余江一向机敏,知道把最主要的信息及时表述给自己的主子。
    沈瑞撩开车窗帘子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沈谦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等回过头时,马车正在经过泰丰酒楼的侧门门口。
    一名身披大红羽缎披风、头罩风帽的女子带着一名丫环正在上马车,沈瑞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先前拎着的车帘子一角就从手中滑落下来,重新把车窗罩了个严实。
    余江陡然感觉到他情绪不对,抬眼小心询问了一声:“三爷?”
    沈瑞挥挥手示意无事,闭目往后一靠,看似养神,心里却是波澜狂起。
    那戴了风帽的女子蒙着面纱,因为半低了头看不清上半边脸,可她身边的丫环沈瑞却是看了个真切,正是随侍在秦云昭身边的夏雨。
    再联想到那日沈谦回来时通体透着的快活,那一天应该正是秦云昭到了京都,还有今日被余江看在眼中的心情愉快,原来是因为秦云昭跟沈谦约在了泰丰酒楼见面……
    沈谦和阿昭……他定是想娶阿昭!
    沈瑞只觉得嘴里苦得发干。他已有妻室,秦云昭绝不会跟他有什么牵扯,若是秦云昭今后嫁得远远的,远得他看不到听不到倒也罢了,可偏偏秦云昭可能会成为他的四弟妹,会时常在家中跟他见面,却是当着他的面跟另外的男人脉脉含情!
    沈瑞的心一下子揪得发痛,似乎身上的血在心脏那处冻成了冰。余江觑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担心地问了出来:“三爷你可是觉得身体不舒服?要不然我们先找家医馆……”
    “不必。”沈瑞稳了稳心神,让余江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过来,慢慢呷了一口,这才觉得心里暖和了一点,“我没事,时间耽搁不得;早些去,也免得让人以为我们失礼。”
    马车左弯右拐停在了一家看似普通的宅院角门。余江扶了沈瑞下车,半低了头跟着他走进去,才发现这宅院里别有洞天。
    经冬不凋的翠竹清雅通幽,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活水潺潺而流,犹如小护城河一样围绕着一间独立的花轩,水面上架了一座小巧木桥,将路连通过去。
    规矩恭谨的仆从将沈瑞带到木桥处,桥那边另有一个身穿青色厚锦比甲的丫头迎了上来先福了一礼:“沈三爷,您来了。”转身带了沈瑞先进了花轩。余江则被另外带了下去。
    这被溪水环绕的花轩里竟然通了地龙,里面暖气融融,沈瑞坐得盏茶工夫,门口就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劳沈侍郎久等了。”
    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将身上的披风一解,扔给了在屋里服侍的丫头,沈瑞早已起身,周正地向他行了一礼:“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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