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群臣见礼完毕,驭手策动婚车准备从旁边的偏门而入,见状,太平公主那双远山眉情不自禁的一挑,出言吩咐道:“等等,先停下来。”
    驭手一闻公主之令,连忙勒紧缰绳停下,跟随在旁负责今日大婚诸多礼仪的礼部侍郎任知古急忙拱手问道:“殿下,吉时快到可耽搁不得,不知有何事情须得停车?”
    太平公主黛眉深蹙,有些不满的言道:“本宫今日大婚,如何能够走偏门入内?任侍郎当真有些糊涂!”
    任知古一听大感有道理,但是他望了望绵连不断的县衙围墙,苦笑言道:“殿下,非是老臣布置失当,只是因为县衙正门有着三尺台阶,有着拦路影壁,这辆婚车太过宽大,如何能够通过?”
    太平公主闻言,原本就蹙着的眉头此际皱得却是更深了,显然非常的不满。
    陆瑾见她因为区区小事就要小题大作,不禁暗感麻烦,淡淡出言道:“公主,此非人之过,偏门就偏门吧,也没什么关系!”
    “不行!”太平公主语气坚决的回绝了陆瑾之意,望着他正容言道,“驸马,今日乃是我们大婚,也是最为值得纪念的日子,岂能容的了丝毫的瑕疵纰漏?况且历来正妻都是堂堂正正从正门而入,又岂能如同妾侍那般走偏门?”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从婚车上站了起来,凤目一扫阻挡着婚车入内的厚厚围墙,目光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丝藐视之色,忽地,她纤手一指娇声下令道:“随行缇骑听令,速速把这堵墙拆了,今日本宫和驸马就从这里进去!”
    “诺!”
    随行的百余缇骑顿时轰然应命,纷纷下马涌入了万年县县衙当中,片刻之后只闻一声沉闷响动,阻挡在婚车前方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了一条可容婚车入内的道路来。
    婚车重新启动,徐徐驶了进去,太平公主轻轻的笑了笑,返身重新落座。
    陆瑾一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当看到那掌管着长安城千万庶民的万年县县衙却因为太平公主区区一句话,就被拆掉了大片围墙,不禁暗暗苦笑。
    围墙啊围墙,你好端端的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不招惹于谁,只可惜遇到天皇天后唯一的爱女,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她的前方不容有半点阻拦,任何忤逆她心意的人或物,都难逃如此厄运,故而你倒塌了,就如我陆瑾一般,真是何其倒霉也!
    看来,这位公主殿下依旧未能改掉昔日那份霸道强势之风,漫漫人生与此女共渡,实乃味同嚼腊、生不如死啊!
    ※※※
    宫灯迷离,泪眼朦胧,上官婉儿痴痴地凝望着宫外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的火把光芒,听着远远飘来的喜庆欢乐之声,直是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她朝思暮想,发誓要厮守一生的爱郎,今日便与太平公主大婚成亲。
    从此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而她过她的独木桥,两人再也没有半分瓜葛,即便是正面而望,近在咫尺,两人的心却已是隔上了很远很远……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忽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是夺眶而出,那凄美动人的歌声悠扬响起,恰如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鸳鸯泣血悲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哀怨的歌声轻轻飘落,泯灭在银装束裹的冰雪当中,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就连那好不容易钻出云朵的圆月,也不忍心看这悲伤的一幕,悄悄的再次隐入了云中……
    “侍诏。”
    怯生生的嗓音响起,却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香菱到了。
    瞧见上官婉儿半响没有回应,香菱犹豫了一下,低声禀告道:“奴婢已经将乌宫女请到了寝宫,准备为侍诏你镂身。”
    终于,上官婉儿的身影动了,她轻轻的点头转过身来,再也没有看向万年县衙所在的方位一眼,莲步轻轻的走向了寝宫当中。
    乌宫女年过七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作为先帝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娥,她在内廷中有着德高望重的影响力,即便是一些低品阶的嫔妃见了,也不敢在她的面前放肆无礼。
    只是可惜岁月不饶人,她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将追随长孙皇后而去,在生命的最后日子中,她深居简出鲜少离开掖庭宫,若非是因上官婉儿之请,今夜她也不会来此。
    当看到亭亭玉立的上官婉儿向着自己走来,乌宫女历来波澜无惊的脸上忽地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记起了十七年前那个身在郑氏襁褓中的可怜女婴。
    她现在还记得那女婴的皮肤白皙如同凝脂般光滑玉润,特别是那宽宽的额头,更是让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划过,那感觉恍如抚摸着一方美玉。
    “婉儿见过乌婆婆。”
    “不必多礼。”
    乌宫女轻轻一笑,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红木匣子,问道:“侍诏何处须得镂身?”
    所谓镂身,正是后世的纹身,唐时因受胡人风气的影响,镂身在民间男子中颇为流行,甚至有不少大胆女子也偷偷尝试,在隐秘部位纹上花朵鸟雀,并引以为风尚,而乌宫女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跟随一个更加年老的前朝宫娥学会了镂身之法。
    闻言,上官婉儿默然了半响,突然正容言道:“纹在额头。”
    短短四个字顿时让乌宫女正在拿刺针的老手陡然一僵,寝宫内的气氛也是陡然沉默。
    立在旁边的香菱娇躯不可遏止轻轻颤抖起来,在额头上镂身,那与惩罚人犯的黥刑又有何等区别?
    “劈啪”一声细响,寝宫内摇曳不定的火苗不甘寂寞出声,打破了这一屋的沉默,乌宫女那双老手终于又动了,继续拿着盒内的刺针,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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