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七月,武后的车驾返回了神都洛阳。
    当那整肃华丽,声势浩大堪比帝驾的车队从城门磷磷开入,碾过天街之时,登时引来了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片太后万岁之声直上云中,传了很远很远。
    居中那辆八马驾拉的高车上,武后正肃然端坐其中,她透过窗棂前的薄纱帐幔望着外面不断掠过的街景,看着人们夹道欢呼的笑脸,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几个月以来,武后日子过得可谓波澜壮阔。
    先帝驾崩后,所立的遗诏极大的限制了武后掌权,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将她剥离出权力框架之外。
    对于这一切,原本武后非常失望难堪,也对先帝的狠心有些忿忿不平,甚至还起了就这般当个不管事的太后之心思。
    但是她没料到的是,裴炎居然作出了雪中送炭之举,硬生生的曲解了先帝遗诏的意思,也使得她能够借机转圜,重新掌握了朝政。
    其后她与裴炎两人更凭借着李显强行擢升韦玄贞为相时的鲁莽之言,将他顺利废掉拉下了帝座,另立李旦成为了帝王。
    如此一来,武后终于能够从多年的幕后议政变为了台前听政,每日早朝,均是如同大唐皇帝一般坐在龙床上听群臣禀告事务,反观新帝李旦,却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坐在另一旁,让不少忠直的老臣为之痛心唏嘘不已。
    在前不久护送高宗皇帝的灵柩返回长安后,武后更觉得自己的权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特别是那些以前看不起她、曾反对高宗立她为后的关拢贵族们,更是全都匍匐在了她的脚下,成为了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对于这些人,武后虽则心带轻蔑,然也还是好言抚慰,因为武后想得很远,也看得很远。
    这些曾经给她带来无数麻烦的关陇贵族们已经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能够分化便分化,能够拉拢也必须拉拢,要让他们成为效忠于她的人。
    武后真正的政敌,乃是对于朝局变故一直隐忍未发的李氏宗族,这些人才是她所忌惮的对象。
    原本她很有信心能够轻而易举的平息李氏宗族们的怒火,特别是有着首席宰相裴炎的支持,这一切应该更是轻而易举。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完全打乱了武后的部署,也使得她的心内腾升出了一股愤怒的火焰。
    怒火的源头,那便是现在裴炎居然胆敢忤逆她的意思了。
    前不久,武后准备擢升其侄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常卿虽然向来不位列宰相之中,但如果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便可以参政议政,也是视为宰相。
    如今宰相班子足有八人,除了刘仁轨之外其余全是裴炎的亲信,武后让武承嗣成为宰相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完全可以算作一件小事而已,也对裴炎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没想到的是,裴炎却对武后此举大为不满,甚至还在暗中抵触太后之令,拖拖拉拉了几近一月,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经过此事,武后才猛然意识到了裴炎现在已经将政事堂视为了他自己的禁脔,容不得他人插足其中,即便是她这个太后也是如此。
    武后气恼之余,更有了一层异样的感觉,那个曾对她言听计从的裴炎,似乎因权力膨胀而渐渐不听话了,更有隐隐对抗之意,这可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苗头!
    心念及此,武后鼻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冷哼,透着冰冷无情,寒凉肃杀。
    沉吟半响,她猛然出声言道:“婉儿,即刻传旨,三日之后朝廷在乾元殿举行大朝会,除常参官之外,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须得全部前来参加。”
    说完之后,武后却发觉并没有听到那声熟悉的应答,不禁疑惑的抬眼望去,却见上官婉儿正坐在车厢角落望着外面的街景发呆,显然处于走神的状态。
    见状,武后黛眉猛然一轩,哭笑不得的高声提醒道:“你这丫头在想甚来?没听见朕的命令么?”
    “啊?”
    上官婉儿惊呼一声回过神来,看着武后暗含责备的目光,俏脸不禁掠过了一丝红晕,起身一礼嗫嚅言道:“启禀太后,时才婉儿想事走神,故而没听见你的命令,还请太后见谅。”
    “算了算了。”武后大度的摇了摇手,又将命令重新讲述了一次,这才正色言道:“这次大朝会尤为重要,你一定要令人仔细准备,万不能出现丝毫差错,若有闪失,朕可要唯你是问。”
    没想到武后居然对一场朝议如此上心,上官婉儿倒是感觉到有些意外,来不及多想,急忙点头应命。
    车驾徐徐开入上阳宫内,武后舟车劳顿,抵达寝宫便前去休憩了。
    上官婉儿却依旧没能得到放松,她还须得去完成武后时才所下的诏令。
    自从武后临朝称制后,上官婉儿的地位也是紧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每日的政务均是由她进行梳理归类,并提出初步处理意见之后,方才送给武后过目。
    这虽然只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工作,但上官婉儿对于政事所提出的初步意见,却极大的影响着武后的决断。
    故此,朝野内外的好事之徒暗地里将上官婉儿呼作了上官内相,等同于认为她已是有实无名的宰相。
    即便如此,上官婉儿觉得她的生活还是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而她的心中,依旧在为一个人牵挂。
    陆瑾!
    那个魂牵梦绕,让她毕生难忘的名字,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消失不散。
    特别是知晓陆瑾乃是陈郡谢氏嫡长孙的真实身份后,上官婉儿在暗自心惊当儿,也为爱郎昔日所受的磨难心疼不已。
    但是眼下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毕竟他已经有了那位千娇百媚的太平公主,而且前不久两人还相携前去江南道省亲,这是多么的郎情妾意。
    至于她上官婉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内说不出的苦涩,站在树林中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望着浩瀚无比的苍穹,眼眸中渐渐有了晶莹剔透的珠泪。
    恰在此时,内侍急匆匆的送来一封紧急奏书,乃是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有紧急要事上奏太后。
    上官婉儿不敢耽搁,连忙展开奏书细读,然而刚看罢一眼,整个人却是呆愣住了。
    奏书的内容很简单:武承嗣请太后立武氏七庙,追封其祖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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