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市看守所】
    都说监狱就是人间地狱,其实不然,蹲过号子的人都知道,真正的人间地狱是看守所。进到这个地方,首先要丢的是真假羞耻心,其次要丢的是轻重自尊心,从精神到肉体都要经过一番冶炼。
    为了赶制一批返工的外贸出口墓地用假花,海滨市看守所内所有在押人员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了,都又困又累,神情木然机械地忙活着手里的活。
    看守所里只有一个女监室,上星期刚送走一批判了实刑的女犯去监狱服刑,女号里现在剩下的八个羁押人员,都是在等待宣判结果的女犯罪嫌疑人,秦明月就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团伙贩毒,她被正式批捕后,已经在这里关押了近四个月了,因为首犯在逃,她的案子始终压在刑侦,没有提交到检察机关。
    每次市刑侦大队的办案人员前来提审她,她多以沉默抗拒着回答任何提问。因为首犯是她24年来唯一爱过的男人,身为孤儿的她,将那个男人视为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
    负责她这个案子的是刑警队的大队长马依风,一个高大魁梧冰山脸的男人。
    今天马依风只带了一个面生的小干警来,大概是书记员之类的,因为自始至终,这个年轻的小干警只是在负责记录,并没有开口发问。
    在依例核实了秦明月的身份后,马依风点了一根烟,问坐在对面的秦明月:“要吗?”
    “嗯。”困乏感使秦明月真恨不能就这样在铁椅子上睡一觉。
    那个小书记员接过马依风递给他的烟,从提审桌后转出来。替秦明月点烟的时候,秦明月明显感觉到小书记员手有一丝抖。
    “谢谢你!”若不是因为戴着手铐,若不是因为身份悬殊,秦明月真想捏把这个小书记员的脸,那么粉嫩,像女生。秦明月冲他嫣然一笑,小书记员居然红了脸掉头匆匆走回自己的座位。
    马依风玩味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没有吭声,静静地坐在那看着秦明月抽烟。
    因为秦明月是一个中荷混血的女孩,所以她有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尤其是她那双蓝瞳。
    对人事物具有超于常人的记忆力,是作为一名警察最基本的职业要素。马依风非常肯定,抓捕秦明月的那天是自己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见秦明月第一眼的时候,马依风总有种熟悉感,百思不得其解后,马依风将这奇怪的感觉归为他们两个人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原因里。
    对于拒不认罪的犯人,无论男女,无论曾经的身份高低,马依风和他手下负责办案的刑警都曾轻重不一地用过刑。唯独对秦明月,马依风每次来提审她都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却始终下不去手,甚至连大声叱喝都不曾有过。
    都说女人抽烟最优雅,可烟在秦明月嘴里,过不了五口就吞吸至烟蒂,马依风心想,这女人上辈子肯定是个烟囱。
    “你的这个案子都已经压了快四个月了,你打算这样顽抗到底吗?”看着秦明月将烟蒂丢到地上并踩了一脚后,马依风冷冷地问。
    秦明月紧盯着脚底被她踩扁的烟头,双手摆弄着衣服摆,继续她一贯的沉默。
    看来这次还是白来了,马依风无耐地让小王整理好提审笔录,让秦明月签字后,按响提人铃,让看守所里的干警将秦明月带回去。
    看着那个妖娆的女人,被干警押送着走向看守所高墙下的大门的背影,马依风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在准备迈向看守所走廊大门的前一刻,秦明月突然感到一阵心慌,看着因室外日光照射而产生反差极大的黝黑的监室走廊入口,她有种步入死亡深渊的错觉。
    轻抚了下手腕上已经不那么凉的手铐,她抬头贪恋地望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脚步沉重地走向那个深渊。
    已经初夏了,外面暖暖的,而监室里的温度比外面要低上四五度,长年累月地阴暗潮湿。
    走廊两侧的监室窗户都敞开着,从里面散发出各种恶心的气味,窗户铁栏杆里关押的男号都伸长脖子,用淫秽的目光盯着提审回来的秦明月,有胆大的冲着秦明月吹口哨进行挑逗,被看守干警呵斥后嘻嘻笑着缩回去继续他们手里的活。
    来到正对干警办公室的女号前,监室门打开,里面乱哄哄堆了一地的包装纸盒,另七个犯罪嫌疑人赶紧把门口清理出一个地方,方便人进入。
    门当啷一声关上,转身,秦明月将双手从门上方的小窗口伸出,外面的干警将她的手铐解开后离去。
    “当当当!”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敲打铁桶的声音,像乡下喂猪的人喊猪圈里的猪吃饭,这是所有刚进来的人对这声音的评价。
    “准备打饭了,赶紧的!把门口的盒子清理干净,排好队!”
    说话的人是这间女号里的头,叫林妮。她的眼神总是刻意放出一抹恶毒的光,相由心生,或许她心地本就恶毒,而非仅仅是为了震慑众人。
    被捕前,林妮是一家ktv的妈咪,是故意伤害致死罪进来的,已经开过庭,听说最近就要出结果了。
    只要关于女号的事,干警都是找她吩咐,据说她家里人走了这里哪个干警的关系了,所以对她平时的嚣张跋扈,值班干警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平日里她除了必须亲自做的事,像洗脸刷牙类,基本就剩下发号施令了。
    秦明月和其他的六个人一起将正对门的过道清理出来,然后各自从大通铺下的地面上将属于自己的饭盒拿出来,排好队等着发饭的老头过来。
    等了好一会儿,提着饭桶的老张头来到门前,用铁勺子对着女号门下面的小窗口敲打了两下。
    林妮慵懒地坐在通铺上,将身子倦在窗台,歪着脖子,将脸使劲贴在铁栏杆上,对着外面发饭的老头嗲嗲地说:“张所,多给点肉哈,累了好几天了,别光给些残汤。就这么一个女号,照顾点,嘻嘻……”
    这姿态、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旧时ji院里招徕过客的老.鸨。
    “操,就你个小妮子事多,谁不干活?那些男号干得活可不比你们少!”发饭的老张头是个色迷迷的老人,都60上下的人了,每次来发饭都要跟林妮调.情一番。
    排在最前面,蹲在门下小窗口领饭的人是林妮的狗腿子,叫史莉莉,也是个故意伤害罪的嫌疑人,还是个二进宫,每次打饭她都蹲在门下的小窗口等着,把最好、最多的那一份留给林妮。
    今天中午的饭依然是馒头、青菜汤,这些被看守所雇来做饭的老头都他妈的一个比一个懒,菜从来不洗。秦明月她们经常从菜汤里吃到苍蝇、虫子,有一次秦明月居然在碗底见到一只蛐蛐。而且这汤打来不能马上就喝,要沉淀一会,喝的时候手要端稳,不然沉淀到碗底的泥沙就会喝进肚子里。
    所谓的肉,就是碗上面漂着的两三个肥肉膘,一个能有拇指甲那么大。这些做饭的老头大概就是来混工资的,蒸的馒头从来都是硬硬的、酸酸的、黑不溜丢的。每人的馒头份量是一个,那一个馒头也就拳头大,估计也就二两多一个,女号还勉强好说,那些男号里的人经常吃不饱。
    大伙虽然看不惯林妮对着一个发饭的老头发嗲,但也得亏她这样。每次发饭,老张头都要偷偷地多塞给女号五六个馒头。当然这也不白给,离开女号前,这老色鬼总要趁值班干警不注意,从窗口将他那脏兮兮的手伸进来,在林妮的胸前捏吧两把过过瘾再走。
    号里是没有凳子椅子类的东西的,所以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将快餐杯放在通铺上,蹲在过道里,一手拿着黑馒头,一手拿着塑料小勺吃着。有饭量大的,吃完一个馒头后就腆着脸再去找林妮要,这也就是林妮在号子里发号施令大家都要听的一个主要原因。
    吃饭的时候谁都不准上厕所,因为通铺下仅容一个人可过的小过道的尽头就是厕所,厕所是不允许安装门的,怕有想不开的在厕所里关着门自杀,也是担心有的人在厕所里躲避干警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女号比较特殊,因为值班的干警都是男的,所以就允许挂了个半帘。谁如果在大家伙吃饭的时候憋不住上厕所,下场不言而喻,那就是挨揍,爆揍!
    秦明月因为提审回来后就直接赶上发饭,一泡尿憋得她肚子生疼,所以饭也吃不好,就在那里干等着其他人赶紧吃完她好上厕所。
    偏那个因为帮助他人强jian罪进来的女号邵琪清饭量大,吃得也慢。秦明月平时在号里胆小怕事,所以她不敢吱声,只能强忍着。这会感觉头发晕眼发花,肚子沉甸甸地难受。
    终于都吃完并收拾妥当了,值班干警宣布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也就今天,因为熬了三天的时间,怕有些体质差的受不了,所以就让各个监室里的人全体午休,睡醒了再接着干。
    得到这个指令后,男监里没一会儿就发出了震天介的鼾声。
    女号里也一样,大伙也不管通铺上因为干活落下的尘土不干净,纷纷趴在通铺各自的位置上躺下,没一会儿,也发出仅次于男号的打鼾声。
    秦明月这时蹲在厕所里,憋了老半天的尿终于像开闸的洪流,小腹部的坠痛和肿胀感随着尿液的排出而逐渐减轻。
    尿完后,提上裤子,刚想冲厕所,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她本能地想伸手抓住什么以稳定失控的身体,但是黑暗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的身体迅疾向蹲厕旁的方形水泥洗手台倒去,太阳穴狠狠地磕在洗手台的尖角上……
    普及一个医学小常识,太阳穴:此部位属人体要害部位之一,位于头部颞区,有颞浅动脉、静脉及颞神经穿过。而且,此部位骨质脆弱,向内击打或撞击,可引起颞骨骨折,损伤脑膜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使人在3秒钟内迅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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