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烜说得忧伤,他说话时,语气和眼神里皆是死寂和淡漠之意,不知这话里说的究竟是叶邵夕自己,抑或是他自己,更或者是天下所有被情所伤的痴情人。

    他眼角处,本就有岁月留下的几道纹缕,看起来风霜而又沧桑,然而待他说完这些话,不知为何,宁紫玉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名为人所称道的神医仿佛在一眨眼间又老去了一些,他的浑身上下,不再有一丝气力挣脱红尘的桎梏。

    “你不必多想,朕说过会护你周全,叫苗疆离幽再寻不到你。朕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

    宁紫玉不知肖烜与离幽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也无意打听问询,但他知道,有些事,有些话,终是不该问不该提的。因此,许久后,方才听他道。

    肖烜听罢一怔,不禁有些意外:“可是与南疆千万百姓的性命比起来,草民一人,实在微不足道。”

    “如若连身畔之人都不能保护,如若连朕允诺之言都不能兑现,又何谈什么保护天下百姓,黎明苍生?笑话。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不必再做他想。”

    宁紫玉说完这些话,便径自走开了,想必是去了御书房与其他几位老臣商量对策。朝中局势,日渐紧张,此次一字王纳兰迟诺的叛乱,又不知何时才能镇压。肖烜头疼。

    又过去两日,肖烜听说,宁紫玉已派出三十万大军,令朝上袁律,沈凌桓两位将军挂帅印,分别开进南疆、西北二疆两个方向,前去镇压叛乱。

    要说这袁律与沈凌桓二位将军,乃是近些年映碧大军中的新起之秀,善阵战,出奇兵,颇有些威名。

    然而,新将毕竟是新将,经验不足,哪里比得起映碧前些年威震南北的大将——陈青。然而,听丞相郁紫说,陈青这些月以来,一直昏迷不醒,许多大夫也来看过,仍是束手无策,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郁紫忧心如焚,来宫里找过他好几次,然而肖烜现下也是琐事繁多,不仅有皇上肩胛处的伤口需要照料,更有叶邵夕腹中身孕负责照看,再算上如今,离幽再南疆联合纳兰迟诺蠢蠢欲动,大军北上,他又得担着心,实在是分身乏术。

    听郁紫说,陈青昏迷,也是自上一次,从纳兰迟诺府上回来后才一直这般的,不论请过多少大夫来治,从来都不见好。

    郁紫与他道,他生怕陈青就这样走了,离开这个有他的世界,离开这个充满他二人回忆的尘世。

    肖烜听罢感慨,世间几多痴情人,而最后真正能在一起的,又有几个?古代名家有言曰,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红尘之中又有太多的人,出于无奈,无法与自己真心相爱之人白头偕老,便唯有随意嫁娶了他人。

    他游走天下,不知看过多少痴儿怨女,那些人们常说的便是,如若这一生,娶不到,嫁不了,自己真心想娶想嫁的那一个,那么今后,不管娶谁嫁谁都是一样的了,生活犹如离魂度日,干瘪无趣,并无太大分别。

    肖烜感动于一代名将对陈青的真挚情谊,因此,他也琢磨着,过几日,待叶邵夕身子稳定了一些,再去郁紫府上,为陈青瞧一瞧病也不迟。

    又过一日,三十万大军出征,当晚,宁紫玉设宴,为袁律,沈凌桓二位将军壮行。

    这日正殿之上,豪言壮语,酒肉欢颜,不知多少人醉了又愁了,丝竹之弦歌,钟鼎之鸣奏,隐隐从正殿中传来,映衬着天上明月,不知为何,竟透露了些许苍凉的味道。

    叶邵夕在不远处的偏殿中听到这些声响,没说话,他最近话越发得少了,成日里除了睡着,就是醒来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纳兰迟诺在边疆起事,皇上已派袁律,沈凌桓二位将军迎战,如今殿上,是给二位将军送行呢。”

    肖烜猜叶邵夕该是想要知道这声响从何而来的,便为他解释道。

    谁知,不知过去多久,却听叶邵夕淡淡道:“纳兰王爷终是起事了,想来,比起宁紫玉,映碧皇帝这个位置,纳兰王爷会更合适一些。”

    肖烜大惊:“邵夕,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叶邵夕不再言语。

    夜又深了一些,正殿之中隐隐传来的丝竹声渐渐平息,叶邵夕困顿了,刚睡了一会儿,却又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这时,肖烜已经回去了,殿中,只剩下叶邵夕和一些宫婢侍官们。

    叶邵夕给敲门的人开门,却见一个小侍官端着一盅什么进来,笑眯眯地为他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

    “叶大人,苏容姑娘交代我给你送的药膳。吩咐奴才,一定看着您喝了。”

    叶邵夕实在没什么胃口,便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便喝。”

    “那不行啊。叶大人,苏容姑娘可是吩咐了,若不看着您喝完这碗药膳,奴才便不能迈出这房门一步。”

    叶邵夕没办法,也不疑有他,便半推半就地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那小侍官欢欢乐乐地下去了,叶邵夕躺在床上,刚要睡觉,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对劲起来。他根本就无法翻身,全身上下,乃至手脚,都好似被人下了软筋散一般,根本一动都不能动!

    叶邵夕正奇怪,为何苏容会命那小侍官对自己下药,却听大门门扉一响,一人步履踉跄,浑身酒气,已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的床畔,可见醉得不是普通的厉害。

    “邵夕……”

    来人轻唤他一声,口齿不清,站都站不稳了,他伸手,似乎是想捋顺叶邵夕的鬓边长发,却无奈脚下一软,顺势跌跪在榻边。

    有时候,人醉了真好。可以不再顾及对方的心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能够忠于自己的想法,真好。如若眼前人此刻神智清醒,恐怕定会有此感叹。

    “滚出去。”

    叶邵夕虽然身上不能动,但说话并无问题,他的声音淡淡的,寡漠薄情得厉害。

    而那大醉之人却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反而是笑呵呵地凑过去,亲了他颊边一下:“邵夕,你可知,你还能再和我说话,真好。”

    “我以为,梁千与梁怡诗之事后,你从此,都不再与我说一句话了。你骂我吧,再多骂一两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好高兴。”

    大醉之人分明已神智不清,对叶邵夕的厌恶置之不理,竟然径直上了床,躺在他的身畔,伸手搂住他。

    “邵夕……邵夕……”

    叶邵夕已不想再理他,而那人却还继续说道:“刚刚我身畔的侍官,为了谄媚于我,告诉我说他自作主张给你下了药,意在让我一夜春宵。邵夕你别气,我已重重处罚了他,想今后再五人敢对你这般胡作非为。”

    来人一说话,全是酒气,他笑呵呵地吻了吻叶邵夕的颈侧,眸子都模糊了,不知醉得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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