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在骆公苑过了一夜,从骆家大门出来,就见不远处的阴凉地儿里已换上平常装扮的芫荽蹲坐在黄包车的踏板上歇着,定是在守着她从骆家出来。
    她心里一暖,远远的冲芫荽招手,恨不得将小手臂挥断。
    “哥,其实你不用来,我自己回去就行啦!”香菜嘴上这么抱怨,心里却还是挺高兴的。“你说你与其在这儿久等着,还不如跑些活儿,多挣点儿钱。”
    “我也没等多久,”等香菜坐上车,芫荽就把车柄抬起来,“这么远的路,你总不能穿那样的鞋子走回去吧。反正你坐车回去也是要花钱,我少拉一趟活儿少挣这一份钱,不正好跟你那花出去的一份抵消啦。”
    香菜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哥,我发现你嘴上本事见长啊,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芫荽嘿嘿一笑,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说道:“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芫荽把香菜送回家,就出车去了。
    香菜想着许久没往兴荣道老渠那儿去了,也不知道盘店的事儿,那老家伙考虑的怎么样了。今儿再去探探他的口风,实在不行,开布行的事儿,她还是慢慢再琢磨吧。
    于是香菜回家后换了身衣裳,又出门了。
    往兴荣道的路上,见到老渠之前,香菜先碰到了他那宝贝儿子渠道成。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渠道成便说:“我爹一直惦记着你呢,刚才还在跟我念叨你呢,你这是正往他那儿去?”
    “不差这一会儿工夫的事儿,”香菜用大拇哥指着身后的一家生意不算红火的茶馆。“咱们去那儿喝喝茶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吧。”见渠道成面露踌躇之色,香菜直接把他拽进茶馆里,“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正要跟你说事儿呢。”
    “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儿,咱们留着下回再说吧,我这正要去学校呢。”渠道成上午倒是没课,只是上班迟到。在同事之间。总归影响不好。那一个大办公室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就等着他犯丁点儿错误。然后严肃处理。
    香菜不开心了,虚眼看他,“什么叫‘没什么正经事儿’,我以往对你不正经过吗?”见渠道成摇头。她又补充,“就是嘛。既然没有,就不要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嘛。”
    搞得她好像是个多么不正经的人一样。
    几乎在他们落座的同时,伙计便将一壶温茶提上了桌。
    香菜翻开倒扣在桌上的四盏茶杯其中的两盏,涮干净后才将茶杯满上。
    香菜呷一口甘苦中带着艰涩的茶汤。抬眼瞅着满脸愁云惨淡的渠道成,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在我跟你说正经事之前。还是先听你吐吐苦水吧。”说着,她抬起一根手指在他阴霾的脸盘中比划了一圈。“你这也太明显啦,整张脸上就一个大写的‘衰’字。”
    渠道成低头看着杯中茶水的倒影,也承认自己这张脸看上去挺丧气的。
    于是乎,面对香菜,渠道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从公到私,凡是不顺心的事儿,都跟香菜抱怨了一遍。神奇的是,说的越多,他心里就越是感到畅快。
    说到他那位冥顽不灵的老爹,渠道成一肚子邪火,“……我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蛋糕店的生意无力回天,已成事实,我几次劝他将那店面卖了或是租出去,他这阵子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居然跟我说要搞什么转型。他明明连针线活儿都做不好,却突然跟我说要搞布行生意。”他只顾着说,没发现香菜的脸色在这时候难看了一下。他接着又抱怨,“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偏要学人家经商,他不知自己就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儿!”
    渠道成是个文人墨客,一身浓厚的书卷气息。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流。他多少受华族这一传统思想影响,骨子里瞧不起一身铜臭的生意人。亏他还是留过洋的呢,喝了一肚子洋墨水也没能冲淡老祖宗留下来的陈腐思想,看来华族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传统思想已经在每一代人的灵魂上打上了根深蒂固的烙印。
    香菜正是看出这一点,才嘲笑他,“话不能这么说,不管你老爹会不会经商,在你没有能力赚钱养家之前,他还不是靠着那一家蛋糕店养活了你们一家老小,还把你和你妹妹给供出来了?这年头像你们兄妹有幸走进学堂的孩子可不多,别家的孩子求都求不到,那不是幸运——就算是幸运女神眷顾你们,要是让你们有幸有那样一位老爹。”
    说了一番大话,她始终不好意思说开布行其实是她提出来的主意。
    渠道成怅然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知道……”
    就算同样的话对自己说上千万遍,他也无法说服自己。
    “你想让你爹享清福,知道你是孝顺,你若真是为你爹好,他要折腾,你就随他去。那家店和你们都是他老人家的精神寄托,一旦他精神上缺了其中一块儿,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精神吗?”
    渠道成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经香菜这么一提点,顿时豁然开窍,心中少了一个疙瘩,一时清明了不少。
    “你说的对。”渠道成心结打开,身上轻松了少许,脸上的愁云也淡了不少,就连端茶的姿势也大气,“有关国际交换生的计划,我想……还是取消吧……”
    香菜怔了一下,手上的茶盏险些掉落,她张大眼睛,“别啊,这个计划挺好的,干嘛要取消啊?”
    “我们学校里有很多老教授不同意……”渠道成进一步解释,“他们都担心那些被选中的学生一旦出了国后便不思本源,留在洋人那里舍不得回来了……”
    “这世上经不起诱惑的人多的是,总不能为了一两个白眼儿狼,就扼杀了你们学校里的好苗子。”香菜拍桌一锤定音。“别管你们学校里的那些老家伙说什么,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国际交换生的计划,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而且真正出资的人是我,所以这件事我说了算!尽量赶在这个学期结束,就把名额选出来,哦。我钦定一个人。把明宣选上。”
    既然老板都发话了,渠道成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满招损谦受益,明宣的性子确实需要在国外好好的磨炼磨炼。”说了这么多。话题似乎都在围着他自己绕圈子,渠道成脸上闪过一丝赧色,用一声咳嗽掩饰尴尬,随即又正色道。“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最近你们学校是不是死了一个老师?”香菜笪是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就这么问。
    渠道成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对这个老师了解多少?”
    渠道成神情闪烁,良久无言,倒不像是无措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香菜已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一些眉目。“看来,你对那位老师的了解足够多。那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他临死前送给骆悠悠一幅画。那幅画的秘密我就不跟你说了。日后要有人找你对证,你就是那幅画是你送给骆悠悠的……”
    渠道成一头雾水。“这……怎么……我……”
    “诶诶,什么都不要问,只要配合就行了。你就说那幅画是死去的那个老师送给你的,然后你又转送给了骆悠悠,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我一口咬死画是我送给骆悠悠的就行了?可是我连那幅画什么样都不知道……”
    “就是一棵树……”
    香菜将那幅画细细给渠道成描绘了一遍,巧妙的避开了画里的玄机之处。
    渠道成听后,有些为难,“这么拙劣的谎言,会有人相信么……”
    “只要你们两个各自扮演好角色,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已经问仔细了,见过那幅画的人不多,除了死去的那位美术老师和骆悠悠的几名同学,然后就是骆悠悠的家人——骆悠悠总会把她在学校发生的事说给家人听,不过很少提起你的事,这不代表她不敬爱你,正是因为她太敬爱——你了,才羞于向她的家人提起你。”
    渠道成神色难堪了一下,故作正经道:“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
    香菜笑的一脸邪气,“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姑娘对你的心意。她对你的心意,想必在同学间也不是秘密……所以,就算有同学知道那幅画,也可以轻易瞒过去。”
    渠道成难掩脸上窘色,低头似在找能容身的地缝儿,到底忍不住好奇心,也是为转移话题,他禁不住问:“那幅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既然你知道那是秘密,就不要再多问啦。”
    香菜告别了渠道成,便直奔老渠那儿。
    如今老渠的店已经不叫渠司令蛋糕店了。
    店儿正面临转型,“渠司令蛋糕店”那块招牌早就摘除了,店里四面空空,强烈的漆味儿盖过了原本甜腻的糕点气味儿。
    香菜一出现,老渠便抬手指着她的鼻子呵斥她,“你那天不是说过两天来吗,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会不会数数!”
    香菜已经从渠道成那里听说了老渠要改行做布匹生意,就知道老渠已经有了将店面盘给她的打算,忍不住乐开了花,“这几天工夫就把店里腾了个干净,感谢感谢,实在是太感谢啦!”
    老渠重重哼一声,“别高兴太早,实话告诉你,我没想过要把店盘给你!”
    香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被茫然取而代之,“你不是已经放弃蛋糕生意改行要做布匹生意了吗?”
    “我是改变了主意没错,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个店转手给任何人!”这家店就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蛋糕店生意做不下去,他可以改行做其他生意,但是无论做什么生意都离不了这个铺子。
    香菜知道他是舍不得,而且老渠听从她的意思转做布行生意,其实也带有合伙的意思,她也不是一定非要把店搞到手,就是希望自己有一个施展手脚的小天地就足够了。
    “好吧好吧,那我出资,咱俩合伙干,你当大老板,我当小老板,这总行了吧。”
    老渠脸色稍缓,“这几天我要去进货,既然你要跟我合伙,这进货的钱,你得给我拿出来——”
    一听让她拿钱,香菜不高兴了,咧嘴道:“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不出现你不去进货,就等着我来把钱给你送上门来是吧?”
    “可不就是这样,”老渠理直气壮,“布行我都快搭理好了,在此之前你可是一次都没出现过吧,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诚意,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诚心要跟我一起做布行的生意?”
    “大老板在上,请受小老板一拜。”香菜装模作样的给老渠施了一礼,模样足够滑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次进布,我跟你一起去。”
    老渠轻哼一声,神色不再是那么严厉,“后天早上九点,到这儿来等我。”末了,他不忘强调,“这一回可别失约了。”
    香菜尴尬的笑笑,连声道:“好好好,一定遵守,一定遵守!”
    老渠的神情已经完全松懈下来,“布行开张,可得选个好日子。”
    “不要太快,先容我……”
    香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老渠便急冲冲的打断她,“我这店铺都装修好了,货架也让木匠在做,就差进货和挂上招牌了……”
    香菜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留情的打断他,“店名已经想好了?先说好,我可不要‘渠司令布行’这么难听的名字!要是有人知道咱这将要开起来的布行跟你那原先的蛋糕店有关系,谁还敢来布行买东西?”
    “你这臭丫头,”老渠真想扇她的臭嘴吧,“布行还没开起来,你这乌鸦嘴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说的是事实呀,就算没人说,你可别当这样的事不存在,我说了就是想提醒你,招牌的名字很重、要——”
    “你已经有注意啦?”老渠倒是要听听她能给布行取个什么样的好名字,已经摆好了嘲笑她的架势。
    香菜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了四个字,老渠听后,仔细一品,渐渐唇角泛起笑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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