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轻轻唤道:“郁二郎。”
    郁行安看她:“你想要?”
    “嗯。”
    郁行安让她跟紧,他入灯楼猜灯谜。
    灯楼共四层,每层五十题。苏绾绾跟在他身后,看他一题一题看过去,看完便写下谜底,速度那么快,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
    答到第二楼时,已经有人猜出他的身份。
    “是郁承旨吧?”“虽戴着昆仑奴面具,但听声音如此年轻,又气质出众,必是他无疑……”众人议论纷纷。
    大裕的上元节、上巳节等节日,都提倡与民同乐。圣人设下彩头,这灯楼便进了不少平民百姓与守选的士子。
    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往郁行安那里涌,藉机与他搭话,苏绾绾被挤出去,面具都险些被挤掉。
    她扶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听见一声“扶枝”,她回头一看,见是司马忭。
    司马忭也戴着面具,但两人相识多年,苏绾绾还是立刻认出来。
    苏绾绾:“何事?”
    “本王找了你好久。”司马忭看着她,视线在她手上的兔子花灯停了片刻,“本王有事与你说,你随本王出去。”
    “你在此处说便好。”苏绾绾拿着自己的兔子花灯。
    司马忭不耐地踱了两步,见她不愿动弹,只好附在她耳边道:“圣人命在旦夕,已从紫云楼回宫了。圣人怕引发惊哗,从夹道走的,目前无几人知晓此事。扶枝,要变天了……”
    郁行安写下一个谜底,感觉身边围绕的人实在太多,他回头一看,果然见苏绾绾被挤到人群之外。
    他生得高,看见司马忭凑在苏绾绾身边说话。
    郁行安视线定住,将笔递给一旁伺候的宦者,拨开人群走过去。
    司马忭仍在说话:“扶枝,本王打听过了,郁家尚未行纳彩之礼,听闻郁行安四处搜罗大雁——这年头哪来的大雁?早绝迹了!连圣人当年过六礼都用鹅来凑数,他这人太讲究了,不适合过日子,你……”
    苏绾绾道:“殿下在此说人是非,不怕被人听见?”
    司马忭沉默良久,叹口气,转圜了语气:“扶枝,你别这样同我说话,实话告诉你,我已赔了芳霞苑的主人一大笔钱,他已谅解我的过失。何况那郁行安在猜灯谜,怎么会听见我们说话?这灯楼叫‘一力楼’,要求便是一鼓作气猜出所有灯谜,他若是过来,前头猜出的谜底全部作废,又要换了谜题重猜——”
    司马忭话音未落,郁行安已经走到苏绾绾身边。
    司马忭愣神,郁行安低头问苏绾绾:“站累了吗?光顾着猜灯谜,忘了给你寻一处雅间休憩。”
    四周熙来攘往,灯火熠熠生辉,郁行安的嗓音清和低浅,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像春天的雪花。,
    “嗯。”苏绾绾握紧手上的花灯。
    司马忭看着两人手上相似的兔子花灯,瞳孔略微收缩。
    郁行安让宦者隔开周围的人流,将苏绾绾送去灯楼对面的一处酒楼,给她订了一处雅间。
    司马忭想跟进去,郁行安站在雅间门口,挡住他:“殿下执意入内,怕是不合适了。”
    司马忭看向苏绾绾,苏绾绾垂眸,没有请司马忭入内的意思。
    司马忭冷笑一声,给自己订了一间隔壁的雅间。
    郁行安对博士道:“给这位小娘子上些茶点,记到郁家账上。”
    他问苏绾绾:“要玉锦糕吗?”
    “要。”苏绾绾问他,“那灯楼的谜题要重答吗?”
    “嗯。”郁行安道,“一力楼的灯谜要一口气全部猜完,据猜对的灯谜数量领取奖赏。”
    “好苛刻。”苏绾绾笑道,“你还是别去了吧。”
    “嗯?你不想要那盏鱼花灯了?”
    “……”苏绾绾拿过桌案上的杯盏,无意识地转了两圈。
    她其实还想要,毕竟那是她今晚见过最漂亮的花灯。但她怎么好意思说,她不忍让郁行安再受一遍累呢?
    郁行安看懂她的意思,低声道:“无妨的。”
    苏绾绾抬眸看他。
    郁行安示意她看窗户:“这处酒楼可以略窥灯楼内的情形,你在此稍坐,我很快便回来。”
    苏绾绾顿了顿,应好,目送郁行安离开。
    透过这处雅间的窗,确实可以看见对面灯楼的场景。但人太多了,她不能分辨出郁行安。
    然而,她很快发现一楼发生了轻微的骚动,人群向着一个方向移动。
    不久之后,一个挺拔侧影上了二楼,随后是三楼,许多人跟在他身边。绚烂灯火镀在人群上,他立于其中,脊背挺拔,如竹又如松。
    最后他上了四楼,写下所有谜底,拿到那盏鱼花灯。他下了楼,苏绾绾连忙垂眸喝茶,假装没有看他半日。
    郁行安提着鱼花灯,走到苏绾绾所在的雅间门口时,驻足须臾,进了隔壁雅间。
    他平静地坐下,直视坐在对面的司马忭。
    司马忭还在喝酒,显然没想到郁行安会突然进来。他和郁行安对视刹那,哂笑一声,将酒盏往旁边一丢,那酒盏滚到地上,里头的佳酿流了一地。
    “郁承旨好威风啊。”司马忭冷笑道。
    “承让。”郁行安道,“殿下若感兴趣,也可去猜灯谜。”
    司马忭心口一堵,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是他不想猜吗?他虽然猜得出前三层,可他对第四层的灯谜并没有把握。
    郁行安见他不说话,便站起身。他拿着鱼花灯,像是嫌弃此处不洁净似的,掸了掸衣袖,往外走了两步,又道:“我有一言劝谏殿下。”
    “什么?”
    郁行安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司马忭,嗓音平静,若清风朗月:“殿下若再执迷不悟,下回丢失的,便不止是太子之位了。”
    司马忭脸色微变。
    ……
    郁行安去了苏绾绾所在雅间,将鱼花灯赠给她。
    这盏灯散出暖黄色的光芒,笼罩在两人身上。窗外是无边夜色和鼎沸人声,这盏灯似乎无端隔开了黑暗和喧闹。
    “多谢。”苏绾绾摩挲着鱼花灯提手,“我很喜欢。”
    “不必多礼。尚未到安歇的时辰,还要再去逛逛吗?”郁行安问道。
    “好。”
    两人出了酒楼,夜色渐稠,空气也逐渐变凉。苏绾绾打了个寒噤,郁行安又带她去了一处成衣铺子。
    虽然后头的侍女也有携带披风,但苏绾绾一时莫名觉得,那些披风确实已穿旧了。
    她看了几件披风,正待试时,司马忭也跟了进来。他装作选扇子,走到苏绾绾身边,低声道:“扶枝,你不知郁行安其人,面善心黑,方才竟出言威胁我……”
    苏绾绾顿了顿,问道:“他威胁你什么?”
    “他提了太子之位,谁知道他下回要拿走我的什么。扶枝,若我有一日死了,必是他害的。”
    苏绾绾:“……”
    她低声道:“你乃皇子,他好端端的取你性命做什么。”她把司马忭打发走了,一回头,发现郁行安在看他们说话。
    他眸色漆黑,看不清他昆仑奴面具下的表情。
    苏绾绾连忙道:“我选好了,要那件天青色的。”
    郁行安却让店家将她方才看过的全装了,送到苏府去。
    他结了账,苏绾绾穿上天青色披风,和他一起离开店门。
    走进一个深巷时,苏绾绾见四周黑黢黢的,担心绊倒,便提起比较亮的鱼花灯,为两人照明。
    郁行安接过她手上的灯,提在手上。温暖的灯光笼罩两人,走了一会儿,苏绾绾的披风系带松了。
    这是方才店里的小侍女帮她系的,或许是不熟练,系得不好。苏绾绾道:“稍等。”停下来系披风。
    她系了一会儿系不好,郁行安上前,将灯笼给她,帮她系系带。,
    他们鲜少挨得这样近,苏绾绾只感觉被雪松和檀香木的气息罩住,再抬起头,看见他低低垂覆的浓长眼睫。
    他没有碰到她的肌肤,两人的影子却交缠在一起,气息也缠在一起,像绿萼落雪,遍布群山。
    苏绾绾目光下移,注视他的手指,陷入失神,蓦然听见他道:“苏三娘。”
    “嗯?”苏绾绾应了一声,抬眸,撞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有时候,我有些嫉妒襄王。”郁行安望着她,低声道,“他比我更先认识你,无论和你说什么,似乎都更熟稔些。”
    第41章 绣楼
    苏绾绾怔神许久。
    郁行安就那样低眸注视她,他把披风系带系好了,却没有退开,两人挨得很近,苏绾绾觉得周围逐渐变烫,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靠到深巷的墙上。
    “那怎么办呀?”她轻轻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开心吗?”
    “嗯?”,
    苏绾绾带着郁行安穿过深巷,来到一处长街,又带他上了一处绣楼。
    苏绾绾让郁行安先上楼,她到铺子里买两盏葡萄浆,又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付账。
    铺子的管事吓了一跳,叫店家出来。店家细瞅她几眼,笑道:“是苏家的小娘子吧?还请您将这镯子收回去吧,不必结账了,就当结个善缘。”
    苏绾绾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店家笑道:“您小时候每年都要过来,如您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多见。奴这双眼睛啊,就是专用来认人的。”店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苏绾绾最后让店家记账,准备明日让侍女送银钱过来,她小心地捧着两盏葡萄浆上绣楼。
    这绣楼在一方院子里,院子的台阶上长满青苔,墙垣朽败,踩在楼梯上时,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她才走了两步,听见声响的郁行安便提着花灯下楼,为她照明。
    两人到了楼上,这绣楼虽然破旧,却并无蛛网,连栏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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