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他一个大人,不找他找谁?谁家大人也不会让幼崽自己觅食啊。
    封无归被她盯得开始怀疑人生——好像不给她投喂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好像是挺久没发过俸禄了哈?
    他眸光微闪,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探手进袖袋掏了掏。
    捞起一小把银钱,想了想,掂落一小半,再不甘不愿地递给她,“想吃什么随便买。”
    凤宁双眼发光:“真的可以吗!什么都能买?”
    “不然呢?”封无归莫名其妙。
    凤宁惊叹:“哇!”
    要知道,哪怕凤安已经长成九岁的大孩子,还是没能争取到食物自由。
    而她,区区一岁半的她,竟然可以想吃什么买什么!
    凤宁捏着手中不到十个银钱,激动得原地转圈。
    糯米糕!
    玫瑰糖!
    烤地瓜!
    白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它们了。她知道小孩子不能吃这些东西,所以一路假装没看见,一眼都不往那边瞟,天知道憋得多辛苦。
    现在她可以随便买!
    “呜呜呜,谢谢你!呜呜!”
    封无归难得表情崩坏:“……本来有点心疼钱,现在有点心疼你。”
    凤宁一刻也待不住了,她火急火燎往外冲。
    临走没忘记再补一刀:“疯乌龟你最好了。狄春说你坏话,我都不信!”
    “……”
    夜风拂过长廊。
    一阵阵飘来某人毫无恶意的笑。
    “狄春,呵呵……狄春,哈哈……狄春,哈啊……狄、春。”
    *
    凤宁路过前院养鱼的大水缸。
    月亮落在水面,泛起一片浅银波光。
    她下意识往里面瞄了一眼。
    倒映在水中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模样。
    第一眼看上去,任何人都会忽略她的五官,只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楚楚可怜”感扑面而来——她多么柔弱,多么委屈,多么无辜,多么需要被人保护。
    再定睛看,便会后知后觉意识到她长得很美,是那种清纯的、毫不自知的美。
    真真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的“苏小乖”只在水面停留了一瞬。
    凤宁一愣之后,立刻摆出个歪眉邪眼的鬼脸,然后一巴掌拍进水缸,拍得水花乱溅。
    “噫~”她大声嫌弃,“好老哦!”
    她只是个一岁半的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不属于她的年纪?
    而且凤宁恨屋及乌,本能地讨厌这张原属于穿越者的脸。
    她气呼呼攥紧拳头往外走,一路迁怒地上的石砖,把它们踩得咔咔响。
    她想起了她自己的脸。
    阿爹阿娘都长得明艳照人,她自己本来也该是个金光闪闪的大漂亮。
    可是穿越者用着她的脸,却成天无病呻.吟,动不动就梗起脖子,摆出一副故作坚强、倔强执拗的模样。
    就好像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凭什么给我的东西都和大哥一模一样?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超过他,就想内定他做昆仑少主!偏心!”
    ——“明明知道我修为低,为什么不把资源多给我,帮我迎头赶上他!”
    ——“公平竞争难道不香吗!”
    当初凤宁听到这些话,足足震撼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懒,就要拿更多?
    简直就是重新定义“公-平-竞-争”。
    凤宁越想越气。
    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拳。
    “嘭!”
    她定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捂住痛处跳起来,嘴一扁:“……呜!”
    刚刚只是气,现在又痛又气。
    好惨一昆仑凤!
    凤宁的忧郁只持续到她踏出辟邪司大门。
    看着横平竖直的街道,她立刻想起了糯米糕、玫瑰糖、面人儿、炸香卷、脆葱饼还有烤地瓜的摊子都在什么位置。
    尤其是那个金黄流蜜的烤地瓜。
    哦呵呵呵呵……
    穿过辟邪司所在的大街,她发现眼前的荆城整整齐齐分成了两个部分。
    北城四坊灯火通明,街道两旁悬起大灯笼,楼上楼下燃着灯和烛,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南城十二坊则是一片漆黑,每条街上只孤零零挂着一两个灯笼,有的纸都破了,里面的矮烛早已被风吹灭。家家户户闭着门,更没有楼档营生。
    凤宁:“……”
    她记得那些好吃的都在南城。
    换作旁人,此时一定不会再往南去,但凤宁是幼崽,幼崽不撞南墙不死心。
    她扁着嘴想,说不定就有人没收摊呢!
    和谁赌气一般,她攥住拳头,大步走进那一片幽深的巷道。
    离开城北,四周瞬间昏暗下来。
    灯笼只能照亮面前小小一块地方,夜风吹得灯笼乱晃,那团微弱的昏黄光芒就在地上游来游去。游到哪,哪的路面就被照得坑洼不平。
    没几步,看见前方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
    月光下就是一团模糊的青色影子。
    他移动很慢,脚步仿佛特别沉,沉得好像是肩膀提着脚在行走一样。
    凤宁蹬蹬凑上前去:“你好啊,前面有人摆摊吗?”
    灯笼的光线没有照亮这一片区域。
    月光下,这个人垂着头,脸色发青,双眼隐在一片浓浓的阴影里。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理凤宁,径直提着脚往前走。
    “砰,砰,砰。”地面一下一下扬起浮灰。
    一股浓郁的馊臭味飘向凤宁。
    凤宁:“……”
    礼貌屏息。
    算了,换一个问。
    她离开这个人,走出好远,悄悄吐出憋了很久的气。呼……
    大约是气憋得太久,她脑袋晕了下,耳畔嗡一声响。
    经脉微微一热,那缕头发丝粗细的火线有气无力地闪了闪火光——凤宁顿时感觉更饿了。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青色的人影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在缓缓向北坊走去。梦游似的。
    他路过灯笼下的光晕。
    背影很瘦,有点佝偻,长衫破旧,看上去很累很累。
    凤宁想起白日里那个黑瘦的小女孩说过,明日就要交月税了。交不出钱的人,就要被赶出城去。
    这个人都快倒下了,还得挣扎着去挣钱。
    凤宁瞬间原谅了他刚才不理她的不礼貌行为。
    她默默捏了捏手中热乎乎的银钱。她想,要是没找到摊子的话,她可以把钱借给他用。
    昆仑凤的脾气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用不上的东西总是十分慷慨。
    这种慷慨无关品德,只是单纯种族习性。
    就……见不得身边有用不着的东西,非得把自己领地打理得干(一)干(穷)净(二)净(白)。
    凤宁没想到的是,她很快又遇到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依然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前挪。
    幽暗深长的巷道吸走了月光,没有灯笼照亮的地方,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暗青的色泽。
    暗青的屋舍,暗青的路面,暗青的路人缓缓拖行,就连投下的影子也是暗青色。
    此情此景,竟比昨日看到的无人村庄、纸钱路面更加阴间。
    幸好这会儿凤宁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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