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群精兵残将, 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倘若能从这一役中活下来, 这一支,必将是自己手上真正的王牌。
    可惜, 眼前实在是看不见希望和转机, 全凭一股宁死再不为奴的意志死撑。
    城中百姓全员皆兵。
    他们拆了屋子, 腾出木桩、石墙, 并将被褥和旧衣裳浸过油,充作落石与火攻。
    打不过,那便飞身扑下城墙,带走一个冒头的敌军。
    每次看着这座城池已经危危欲坠,偏又险而又险地挺了下来。
    新王那边也不好受。
    后方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运输队沿途不断受到骚扰,辎重粮草频频被烧被劫,昆西各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叛乱。
    新王终于横下心。
    请出三老洲驻军的巨犀骑兵阵,强行撞城门!
    看着那群身覆坚甲,力沉如山的巨犀轰隆隆奔腾而来,城墙上勉力支撑的义军将士个个如坠冰窟——完了。在装甲巨犀面前,饱受战火摧残的城门就是个纸糊的壳。
    坚守这么多日,终究无力回天。
    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里流下不甘的血泪。
    巨犀发起冲锋,城墙摇摇颤抖。
    许多人闭上了双眼……
    不知该说义军运气太好,还是新王运气实在太不好。
    巨犀方阵冲锋中途,撞上了一只低空滑翔的过路飞鸾——昆仑特产,如假包换。
    更不巧的是,飞鸾上还有位面容秀美、气质温和的男子。
    看着这男子一脸书生气,不像有什么修为的样子,新王再度把心一横,决定联合三老洲驻军,以霹雳之击,将此人原地灭口!
    ……
    后来新王成功拥有了外号——“九大洲第一疯狗”——毕竟带着一群解甲兵就敢公然向昆仑君宣战的,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君怒,一声令下,十万昆仑将士奔赴沙场!
    听说疯王最后的遗言是什么“不讲武德”,“钓鱼执法”,可惜已经无人关心。
    *
    白湘发现,在这位昆仑之主面前,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失神。
    昆仑君有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极其通透和深邃。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本人斯文和气、洞彻人心,话极少,绝不予人难堪。
    同他接触,自然便会涌起一个念头:在他治下的百姓,应该非常幸福吧?
    白湘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心甘情愿向其臣服的冲动,喊出“愿做属国”这句很不争气的话。
    当昆仑君离开时,众人都感到心脏不自觉一松——在这位极有亲和力的王者面前,所有人竟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微悬心跳,每一根头发都在下意识地毕恭毕敬。
    绝非畏惧强权,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近乎孺慕的崇拜。
    也许只能归因于天生王者的个人魅力了。
    数日之后,一位熟识的昆仑特使来到昆西。
    他带来了夜人愁名下产业令牌以及叫人眼花缭乱的巨款。
    他老神在在:“替我把摊子铺遍九大洲,见一个昆仑人,救一个昆仑人。”
    他豪横散财:“钱,不是问题!”
    正因为缺钱重建昆西而头痛无比的白湘喜极而泣:“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
    穷了一辈子的狄春:“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我还有个妹妹一直跟着夜人愁学管账,我这就让她立刻赶过来叫您爸爸!”
    十岁这年,新任“夜人愁”喜提儿女双全。
    *
    凤宁惊奇地看着四周。
    她很难形容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怪事。
    落地之前,这里明明就是一座诡异灰黑的腐铁怪城,城中密布凶邪。
    然而就在她站稳的瞬间,沉默的死城忽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像“哗”地扯开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后面藏着全世界所有的鲜花和色彩。
    被时间蚕食过的腐铁恢复了生机和色泽,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材质,非金非铁,非石非玉。它由内向外散发出柔和的光,能够照亮所有需要被照亮的地方。
    路面玉白,桥梁明黄,楼阁高台金红交织,一派耀眼富贵的盛世景象。
    更奇的是,所有雕梁画栋、走角飞檐、装饰浮雕、金玉琉璃楼窗全是非常逼真的光影色彩而非实物——于是失去光华之后,巨城就显得诡异古怪。
    身边全是人。
    这些人身材巨大,衣饰风格陌生华丽,看不到脸。
    等等。
    凤宁看着面前的巨人膝盖,不禁陷入了沉思——究竟是他们太大,还是她太小呢?
    低头一看,她看见了一双小小的手,顺着手腕向上,她看到了阿娘亲手缝制的衣裳!
    凤宁兴奋得蹦了起来,然后“啪”一声,四脚四手趴到地上,对着那玉白剔透的地板左右一照。
    浅白通透的光晕中,照出一张幼崽的脸。
    “哇!”
    这是什么绝世小漂亮!
    看惯了穿越者用她的脸摆出种种矫揉造作的表情,她都已经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有多好看!
    凤宁果断住地上一趴,专心致志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
    笑,不笑,嘟嘴,皱鼻子,挤眼睛,扮鬼脸。
    都好看!
    这个地方,把她变回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诶,等等。
    凤宁坐地挠头,怔怔望向四周的繁华热闹。
    那这些,到底是人还是凶邪?难道是障眼法?
    她很小心地摸了摸地面。
    可以确定,它并不是那种带有粘腻颗粒锈蚀的质感——并非腐铁。
    她又伸手拽了拽一个飘过身边的裙摆。
    看着如同薄纱一样的裙子,其实和地面是一样的材质——裙摆上面那些看起来十分逼真的繁杂镂空花纹和刺绣都是光影色彩。
    好奇怪!
    凤宁迷茫了。
    虽然知道“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但她万万没想到还能是这样的牌。
    极其高远的深空传来一声悠长钟鸣。
    “铛——”
    随着钟声响起,长街上、楼阁中、透明虹桥间……肉眼可见的地方,所有人整整齐齐伏跪在地,向着天空膜拜。
    每个人口里念着奇奇怪怪的祷词,交织成一片繁密的声浪。
    凤宁个子矮,别人跪着她站着,仍旧泯然众人。
    而另外两道直立的身影却瞬间凸显了出来,就像退潮后兀立在沙滩上的礁石——显然不是土著。
    其中一人反应很快,立刻原地伏下去,隐藏入茫茫人海。
    另一个不知是呆还是自恃修为,仍然孤零零站着,冷眼环顾左右。虽然距离挺远,凤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人妖圣子。
    她后知后觉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同伴、两个敌人。
    ……幼崽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而将旧人旧物抛于脑后。
    “呀。”她轻呼一声。
    得赶紧去找疯乌龟。
    凤宁还是第一次见他摆出恶意满满的样子来嘲讽恐吓别人,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直觉——他的状况不太好。
    不仅是那一身重伤,还有别的什么。
    钟声悠悠消失。
    凤宁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巨城太亮了,无数光芒交织着,在头顶上方泛起一整片朦朦的光。
    城中的人陆续起身,用一种奇怪的,令人似懂非懂的语言,向周围所有人炫耀——炫耀身上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珠宝、华服、奖章、形状奇怪的兵器……
    凤宁一头雾水。
    他们手中的这些东西明明和路面、墙壁材质一样,上面的花纹只是光影色彩,而这座城里的人却个个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凤宁谨慎地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跳起来打量这些人的脸。
    她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表情竟比昆西被奴役的百姓更加麻木无神——唯独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身上的东西时,眼睛里会迸发出一种特别瘆人的精光。
    看久了,凤宁感觉自己从骨缝往外渗着寒。
    她小心避开这些人,边走边抱着胳膊打冷战。
    “轰!”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传来。
    凤宁循声一看,原来是那个人妖圣子在透明虹桥上大开杀戒,把雕花的桥栏轰塌了一大段。
    人群慌乱起来,推推攘攘,都往同一个方向跑,嘴里“守护守护”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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