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薛二娘泪目:“娘给你做。”手擦了擦身,拿了把锹出去了,她把老瞎子?埋了便带闺女回家。不去管人能不能长留在身边,她只望她闺女活着,能活着就成。
    七月七乞巧,坦州城大街小巷全是人。辛珊思没去凑这热闹,在家磨豆子?准备做豆花。酒酿,黎大夫已经为?她做了一小坛,昨个陆爻尝过了,到现在都没事,那肯定是能吃的。
    豆子?磨好,拿来筛子?,把纱布铺筛子?上,将?豆浆里的杂质滤出。滤干净的豆浆下锅煮开,开始点卤水。忙到天黑,做出一大盆豆花。晚饭都只有咸豆花和甜豆花,配烙饼。
    次日临中午,一辆俭朴的马车沿着南街,驶到主街交叉口右拐。坐在马车里的人,正是谣云。快到谭家巷子?口时,她掀起车帘一角,见巷子?口空空,心生?点点失落。
    昨个夜里,她乔装去了大华寺南垭口的暗市,花了十两金买了一本户籍册,藏在大华山。七月十五她就会离开,这一走?,不知此生?与陆爻还会不会再?见?
    “离家还有段路,小姐累了可以歇息会儿。”年轻的女婢跪坐着,眼下也泛青。
    襄奶嬷已经被她遣往蒙都了,现在伺候她的人是才配的。谣云放下帘布,端了矮几上的茶:“我睡不宁已经有几年了,你怎么?眼下也青了,可是住不惯寺院?”
    “寺院有佛主庇护,奴昨夜里睡得很好。就是今儿晨起皮酸肉疼,也不知怎的了?”
    “大概是床太硬了。”谣云敛下眼睫,喝了口茶:“一会到府里,你回房歇会。”
    “多?谢小姐,奴不碍事。”
    黎上用了五天弄清了绯色送来的那盒胭脂的成分,根据成分配制出炽情和解药,让尺剑找个小乞儿去沁风楼说?一声。
    大中午的沁风楼门户紧闭,小乞儿跑到后门蹦蹦跶跶地唱起讨饭歌:“一粒黍一粒谷,得来不易要珍惜。一粒麦一粒米…”
    居在三楼二号房的绯色,听到这歌一拗起身,来到后窗,指在舌头上沾了口水,点破窗纸。眼套洞眼往后门那瞧,依个头和身上的破衣来断,在唱歌的小花子?确是几日前代她送胭脂去黎大夫家的那个。
    黎大夫解药配好了?
    绯色心一突,是期待又害怕。万一…万一玉凌宫换了毒方,那她这趟便是有去无?回。转眼望向妆奁,快步过去,才拉了首饰盒来就闻敲门声,不禁一激灵。
    “谁呀?”
    “我。”
    “大姐?”绯色立马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外身着冰蓝衣裙的女人,她泪眼朦胧,侧身请人进?来。
    女人进?屋,绯色将?门关上。二人来到里间,静默对视了几息,几乎是同时开口,“你…”
    “我先说?。”绯色抬手捋起垂在胸前的发:“明日如果我没回来,大姐就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冰蓝衣女人沉凝几息,蓦然笑起:“近日带队抓拿薛冰寕,我并未上心。因为?薛冰寕做了我一直没敢做的。你来求我,我回宫偷胭脂,发现自己的胆子?也不小。”抬手摸上眼尾的细纹,“二十又七了…”眼里蒙泪,“绯色,我想自由自在地为?自己活几年。”
    隔壁,新来的花魁红妍这会也醒了,翻个身下床端了桌上的水喝。宽大的袖子?垂落臂弯,洁白如玉的小臂上,红艳的花苞已见松散。喝完水,她放下杯盏,染了蔻丹的指不自觉地点上花苞,垂目下望。
    都说?桃粉清纯,可她却觉小气得很。还是这胭脂红魅惑,得她心。
    绯色将?自己的体?己都交代了大姐,七月十二她向楼里报了病,下响脱去簪饰,披着连帽斗篷,咳咳嗽嗽地往城西的祥生?医馆去。天黑尽了,人才从?医馆出来,左拐右转到了后林街。
    辛珊思都哄闺女歇下了,尺剑跑来敲门。躺在外的黎上打了个哈欠,在他闺女的小肉膀子?上么?么?了两口,爬起来穿衣:“这诊金是真不好挣。”
    抓起姑娘的小拳头,辛珊思强声:“祝黎大夫马到成功。”
    “好。”
    扣好腰封,黎上出了屋。尺剑等在外:“风叔已经把人带到了后罩房。”
    轻嗯一声,黎上跨步往后罩房去。
    尺剑跟在后:“主上,我们要不要把陆爻喊起来,让他先给绯色卜一卦?大吉,咱就治。是凶,咱就劝绯色回去再?等等。”
    “那我以后给谁医治是不是都得先问过陆爻?”黎上相信自己的医术,倒是陆爻的卦常变。
    “我就是觉得绯色这个毒特殊。”
    黎上浅笑:“不特殊了。”
    也是,尺剑挠头。前院有两只老鼠已经撑了两天,傍晚他还去瞧了一眼,感觉精神头好了许多?,不像早上跟中午那般蔫吧了。
    后罩房,风笑有些兴奋。最近主上对炽情的试探,他全程参与。背着药箱也不放下,只目光灼灼地盯着绯色。
    看?风大夫这般,绯色心里要安稳点。她最怕见大夫唉声叹气,听到脚步声,忙站起。
    黎上推开门,一言不发先察绯色面色,确定尚好,转头看?向风笑:“给她点花苞。”
    早等着了,风笑立马开药箱,拿了他配制的胭脂。
    绯色不懂了:“做什么?要点花苞?”
    “为?保你活命。”黎上手背到后:“既然不晓玉凌宫六年里有没换过毒方,那不妨换个思路,给你再?下一次炽情。炽情是慢毒,不会立时毒发。”
    “您有此心思,我就放心了。”绯色见风大夫来,笑问:“左手还是右手?”
    “右臂。”
    绯色依言,将?右臂伸出。风笑用特制的小毛笔点了胭脂在细腻的肌肤上描桃花,只桃花还没画完红艳的颜色便浮上来了。
    “主上,她们换了毒方。”
    绯色看?着臂上的胭脂红,气都不晓得喘了。
    黎上走?近细观,十息后,让风笑给绯色拿药:“这份解药是解你刚点的那朵桃花,只你原就中了炽情,解药必会引得毒性沸腾。开始你的身子?似遭火烧,但不要怕。我已经在老鼠身上试过了,老鼠能挺过来,你肯定也能。等水沸腾到顶点,我会再?次给你服解药。你还记得你学的寒功吗?”
    药送到嘴边了,绯色连点头:“记得。”
    “服第?二颗解药后,你就运功,同药力一同消耗炽情的热毒。”
    “明白。”
    第54章
    绯色头点的重?, 凝视捏着的这枚黄豆粒大的黑丸子,她将黎大夫说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两遍,嘴一张将解药丢了进去, 吞咽下。
    看着绯色服下解药, 黎上?手摸向腰,抽出一根银针:“尺剑,去拎桶井水来?。”
    “好。”尺剑转身飞奔向厨房。
    三息四息……八息九息, 绯色盯着右臂上开始崩散的桃花,双目铮亮, 同时她也感觉到那股燥热了,但却不怵。给她解毒的是黎上?,一个比药痴白前更厉害的大夫。烧红上了脖颈,迅速爬上?脸。
    风笑眼不眨地注视着。烧红上?脸三五息,绯色就散起?了热气, 很快连眼睛珠子都被烧红了。如黎大夫所言,她现在就好像置身火海, 全身灼痛,但还忍得住。看着右臂上?桃花崩散后?一点一点地隐没,她更是坚信自己能活。咬住牙,盘腿坐下。
    尺剑不知道主上?要多少?水,索性将厨房那口?大缸加满搬了过去。
    水来?,黎上?又示意尺剑将绯色丢进缸里:“抱守元神, 不要分?心。”
    沁凉的井水并不能缓解绯色身上?的灼痛, 她死?守心神, 不让自己被灼痛吞噬。
    仅仅十息, 缸里的水就下去一半。风笑额上?冒汗,当绯色快坚持不住时, 他上?去查看她左臂上?那朵花苞。
    黎上?瞥了一眼半开的花苞,对绯色说:“再坚持十息,待花苞完全盛开,你就要服第二颗解药。”
    绯色心里默数,一二三…当数到十时,她臂上?的花苞将将舒展开。风笑立马取解药塞她嘴里。
    她一吞服下,黎上?银针出手,定住她的心脉。
    火烧正?旺,兜头一盆寒冰,是什么?感觉?绯色正?在体会,冷热交替,真的是不给人?活还不给人?死?。运功,联合药力驱热。
    撑过百息了,风笑抹了把汗,看着绯色面上?一时红一时白的,他也不担心。
    半个时辰后?,黎上?出了屋。月色真美,他欣赏了片刻,移步往正?院去。屋里,绯色面虽煞白,但左臂上?白白净净,她痴笑着,被内火烧红的眼血丝尚未退去,泪流满面。
    “好了好了。”风笑交代:“毒是解了,但损耗不轻,你回去精心将养个两三月,把损耗补养回来?。”
    绯色亢奋得不能自已:“我…自由?了。”
    这可不容他来?定论,风笑将自个的药箱锁上?。绯色见状,两手撑着缸边口?站起?爬出缸:“那绯色就先告辞了,诊金明个有人?给送来?。”
    “可以。”他们可不怕人?赖诊金。风笑让尺剑送她出去。
    绯色一点不在意身上?的潮湿,人?虚得很,走?路都飘,东倒西歪的跟喝醉了似的。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挪走?了,她像个小孩一样嘿嘿笑着,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轻松。
    尺剑送她到后?门?,看着她走?出几丈才?将门?关上?。
    踉踉跄跄地走?在后?林街上?,绯色一次又一次地深吸长吐,乐此不倦。她自由?了,自由?地吐纳,再不用绷着这副骨架子了。
    到黄林巷子口?,她有些不支,倚墙歇息。不自禁地再次抬起?左臂,撸袖子查看。洁白无瑕,一点痕迹都没有。轻轻地抚过花苞曾经在的位置,唇角慢慢扬起?。只不等扬高就僵住了,脸上?的笑意消散,她扭头望向深巷。
    一黑衣拎着只还在滴血的头颅,慢慢朝她走?来?。
    绯色无力逃跑,瞠目看着那颗头颅,心中剧痛,豆大的眼泪珠子滚落眼眶,颤着唇喊道:“大姐…”运力抬掌打向黑衣。黑衣轻松避过,手起?刀落,一抹热血迸射而?出,打在墙上?。
    夜依旧静谧。鸡鸣时,两个膀大臀圆一脸凶相的婆子拐进了玲珑街,走?到街尾那户嗙嗙敲门?。
    倒座房没人?,尺剑听到声爬起?拽了件褂子,趿拉着布鞋往前院去。
    迟迟没人?响应,门?外两人?更是大力锤门?。尺剑打着哈欠,喊道:“来?了来?了,别再捶了,家里有小娃子呢。”
    门?外人?像是有意要作对,不仅不停手还用脚踢。尺剑大跨步过去,撤了闩,门?一拉就出腿将还要踢门?的婆子踹开,口?气不好地喝道:“都跟你说了别锤,你们是聋了吗?”
    被踹得连退四步的婆子,气势不弱,冷哼一声,又上?前来?:“我们是沁风楼的,来?给黎大夫送诊金。”
    此话一出,一旁的那位就将左手里提着的麻布袋子扔向尺剑。尺剑接住,摸到黏腻,脸都黑了,这哪是诊金分?明就是警告,冷嗤一笑,连看都不看那两婆子一眼,退后?将门?嘭的关上?。
    回到内院,见风叔站在西厢檐下,他将手里的麻布袋子提高:“沁风楼送来?的。”
    风笑好了一夜的心情,这会全没了,凝视着那只底部被血浸透的麻布袋子,皱起?了眉。
    正?房里间,辛珊思已醒,用脚推了推假寐的黎大夫:“你不出去看看?”
    “不了。”黎上?抬腿压住她的脚,睁开眼手指在小肥丫一鼓一鼓的肚皮上?轻轻弹着:“晚上?我去一趟沁风楼。”
    “要诊金?”辛珊思见他点头,问?:“那她们若是不给呢?”
    “那今晚沁风楼除了我和我的人?,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来?。”黎上?最恶人?欠诊金,更何况沁风楼这般态度。
    辛珊思脚趾刮了刮他的腿:“我支持你。跑家里来?威胁,吓唬谁呢?自己一屁股屎,尤不自知。必须把诊金要回来?,不然沁风楼还以为咱们怕了她们。咱们是怕她们吗?明明嫌的是麻烦。”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不像是支持?”
    “那是你听错了。”辛珊思摸着闺女的小肉腿,夸口?:“你该怎么?来?怎么?来?,不用畏惧什么?蒙玉灵,咱们有蒙曜。蒙曜要是不行了,我就带着《混元十三章经》去西望山。”
    “不是还差一章吗?”
    “《混元十三章经》全的,就是差颗珠子。”
    沉凝几息,黎上?抓过珊思的手:“绯色的炽情是我解的,这趟我不去,沁风楼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就是清楚这点,辛珊思才?支持黎大夫去要诊金:“我估计…玉凌宫很快就要对下放到沁风楼的门?人?重?新种毒。”
    “若种的仍是炽情,那还是一样解法。”过去,他把炽情当成一种毒,但现在想法不同了。不同配量的炽情都有对应配量的解药,虽所用到的药材一样,表现出的毒性一样,但不能看成是一种毒。
    因为毒方配量不同,解药配制不一。但要说它?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毒又不对,因为同根。
    “我拿老鼠试药时发现,二次种毒,然后?解毒。在这个过程里,被激起?的炽情毒性要远远弱于一次种毒服错解药所激发出的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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