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走这一趟,除了探病,另还有一份厚礼要奉予姑母。”蒙曜抬手示意。巴德立马出声:“把人带进来。”
    蒙玉灵不知他又要干什么,目光不偏移只盯着他。
    “侄儿幼时丧父,年少投军,将长成又失母,这一路走来可?谓跌跌撞撞,因着无人教授,不懂经营。故才几年,父王母妃留下的那点家底便被侄儿败光了。”蒙曜愁眉,只瞬息蓦又笑起:“眼看王府就要揭不开锅了,不想竟叫侄儿无意中?得知,遍布大?蒙的销金窟沁风楼是姑母的产业。”
    “什么沁风楼?”蒙玉灵心紧,装作不解:“我的产业在内务处都有记录,没有你?说的…”
    “侄儿知道。”蒙曜打?断她的狡辩,摆出一副很懂的模样:“您不敢承认是怕皇上多想,进而误会您。放心,侄儿已在皇上面前认了,沁风楼是我的。您怕皇上忌惮,我不怕。”面上情绪一收,他俯下身逼近蒙玉灵的面,“反正有没有沁风楼,只要本王活着一天,皇帝就会忌惮一日。”
    什么探病,现?在这着才是他此?次来公主府的目的吧。蒙玉灵听到声响,余光扫向门口,见几个兵卫拖着三个五官扭曲面容僵硬的人入内,不由猜测起他们的身份。
    蒙曜也瞥了一眼那母子三人:“拿了您的沁风楼,侄儿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份礼虽抵不上沁风楼的万千金,但却能让您活明白了。”
    兵卫将三人丢在地上,右手置于胸前候命。
    什么意思?蒙玉灵收回余光,品起蒙曜面上的神色:“你?觉得我活得糊涂?”这一刻,她眼里的脆弱没了。确实,她早就装累了。
    蒙曜未答,直起身移脚步,面向瘫在地上的三人:“知道他们是谁吗?”
    蒙玉灵沉默,那三人脸模子都没个正形,实难看出原来样子,也就能从肌肤分辨一二。妇人年岁应不及四十。两个男孩,尚未长成,大?概也就在十三四。
    “不认识?”蒙曜笑笑,看着三人的目光里多了丝温和:“那裕阳宋家呢,你?总该知道吧?”
    蒙玉灵眼神微动,仍强作镇定地注视着蒙曜,心跳动着,一下慢过?一下。
    “这妇人叫东雪宜,是湖山廊亭东家东明生的次女。”蒙曜转过?头,问:“东明生是谁你?清楚吗?”
    唇口微抿,蒙玉灵吞咽,僵持两息心里到底是有些?虚,眼睫一点一点下落,没有答话。
    见她这般,蒙曜毫不意外,慢悠悠地接着说:“东雪宜及笄后,改换身份作小家之女,嫁给了裕阳宋家宋擎云庶子宋以?安。宋以?安本事平平相貌普通,很不打?眼。你?说东明生那样自视甚高,怎么会把爱女嫁予他?”
    一锤锤在她紧揪着的心上,蒙玉灵眼前眩晕身子晃荡了下,颤着唇默念:“不会的。”她不愿顺着蒙曜的话往深里想,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转头去看那三人。
    虽经了长久的囚禁,但东雪宜犹抱着希望,相信夫君和父亲一定会来救他们。只她万万没料到,诚南王竟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了蒙玉灵跟前。当目光与蒙玉灵对上,她下意识地躲闪。
    喉间突生痒,蒙玉灵剧烈咳嗽。
    蒙曜就似没听到咳声一样,道:“真相是,宋以?安在成婚前就已换了人。东雪宜嫁的是其父东明生看中?的良主…”敛目凝视咳得脸胀红的蒙玉灵,“戚宁恕。”
    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咳不出来,黏得蒙玉灵直犯呕。
    “有宋家配合,戚宁恕以?为他所行?之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茫茫人海里有一位一眼认出了他。”蒙曜说:“坦州黎家商队的大?管事程余粱,可?是盯了宋、孙、蔡等十一家十余年。”
    默默听着的秦清遥,鼻间一阵刺痛,痛得他眼都湿润了。坦州黎家,那是他的家。若非那些?贪得无厌的畜生,他不会尚未出生就家破人亡,他娘亦不会日日活在悔恨与煎熬中?至死都不愿原谅自己。
    “东雪宜给戚宁恕生的长子,十岁后就一直被戚宁恕带在身边养。”蒙曜看着蒙玉灵两指入嘴抠喉,面上多了笑:“之前若非本王的人与黎上动作快,这母子三就也被接走了。”
    “呕…”蒙玉灵呕出一大?口痰,趴在床沿抽着气。被刀抵着脖子的婆子想上前伺候,但又不敢动。巴德瞪向欲抬腿的秦清遥,见其识相得作罢,不禁冷哼一声。
    蒙曜看了眼污了脚踏的浓痰,目光复回到蒙玉灵的脸上:“穆坤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被废掉只在早晚。”
    胡说,蒙玉灵两眼通红,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指望靠着个孽种拿捏住戚宁恕…”蒙曜不屑笑之:“姑母,您该认清了,一直以?来都是戚宁恕在用穆坤拴住您。他不是达日忽德·思勤。”
    蒙玉灵瞠目,猛地抬起头望向蒙曜。
    “这般惊讶做什么?”蒙曜笑意散尽:“本王小师叔膝下有一女,快满八个月了,精灵白巧很是惹人爱。她出生在卢阳城塘山村。塘山村这个地上,你?也肯定不陌生。”
    她当然不陌生。蒙玉灵指紧抠床沿,三两指甲劈裂她丝毫不觉疼。
    蒙曜能清楚地感受到蒙玉灵的恐惧与紧张,对此?他很满意:“思勤中?的毒,跟这母子三人是一样,乃黎上亲手所制。此?毒,解药只能在中?毒前吃。中?毒后,人如犯了大?厥之症,想要举止恢复如常只能凭着自身意志令气血逆转…”转首见东雪宜双目发亮,他勾唇,“不过?到那时,大?限之期也将至。”
    才获一线希望的东雪宜,瞳孔震住。
    蒙玉灵不动,此?刻她思绪乱极。蒙曜轻吐一口气:“皇帝已令本王点兵围剿阴南山,最多三日姑母一定能听到好消息。”他起步,漫不经心道,“告辞。”
    见蒙曜要走,蒙玉灵忙去抓他:“把话说清楚。”一把抓空,整个人栽下床榻。她不顾寝衣上黏上的痰湿还欲去抓,结果?再扑空,“我跟思勤没关系,我是先帝的女儿是公主,我姓蒙…你?给我站住。”
    蒙曜确实站住了,不过?不是因为蒙玉灵那一嗓子,而是又想起一事。他两手背在后,头也不回:“本王听说谈思瑜投了你?。”沉凝两息,继续道,“你?倒是什么人都敢用。十四年前,谈香乐与达泰在风舵城设下圈套,引寒灵姝来欲杀之。你?可?知为什么是风舵城?岭州风月山庄被屠,是你?动的手还是戚家绝煞楼动的手?你?有想过?谈香乐是谁的人吗?以?纥布尔氏的权势,在蒙都杀一个弱女子,怎么就让她逃了?”
    她想过?。蒙玉灵早就怀疑谈香乐了,也从未信任过?谈思瑜。之所以?留着谈思瑜,只是因为她还有大?用。
    蒙曜不再作停留,大?步离开。巴山、巴德紧随在后。一行?方出了院,偏房的门帘就被掀起条缝隙。谈思瑜惨白着脸,眼神森森地看着院门,同时还竖着两耳细听正房动静。
    “公主…”没了威胁,婆子倒腾着两膝至主子身边,抬手搀扶,只手才触及就被挥开。
    蒙玉灵粗着脖子大?口抽气,用了足百息心绪才得和缓,目光慢慢下落,看向被留下的三人。虽之前她就已有八分肯定,但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心中?到底还存着两分念想。现?在…现?在自己算是活明白了。动了动指,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公主…”婆子又想去搀扶,只看主子行?径心里直犯怵,伸伸手未敢跟上,转而看向几步外的小秦公子。
    秦清遥注视着蒙玉灵,未理婆子的求助。
    爬到那三人身边,蒙玉灵一把抓住一小儿的发,拽起他的脸细观,不多会发出桀桀笑声,左手捡了块碎瓷对着小儿的眉眼就狠狠扎了下去,疯癫了一样叫喊:“骗我骗我我叫你?骗我…”
    东雪宜两眼大?勒:“呜呜…”
    鲜血飞溅,蒙玉灵手上动作一下快过?一下,狠厉异常:“啊啊…都去死都给我去死…”直至拽着的小儿没了气息,她才松手,犹不快活,再扑向惊惧得瞳孔涣散的另一男孩,高举起手便往下扎,鲜血再次随着碎瓷片迸射。
    “毒毒…毒妇…”东雪宜手脸经脉暴突,挣脱了桎梏:“我跟你?拼了。”软趴趴的手刀向蒙玉灵,想要阻止她。
    来得正好,蒙玉灵一抓擒住贱人的手,碎瓷直刺她的喉。
    屋里血腥弥漫,一刻后才彻底平静下来。秦清遥上前,欣赏了番已血肉模糊的三张脸,蹲下身试着碰触蒙玉灵紧紧握着的碎瓷,见她未有反应便稍用点力将瓷片抽离,丢到一旁。
    蒙玉灵气息尚不稳,虽杀了贱人跟两孽种,但她心头的恨分毫未消:“去…去…”推了下身边的尸,“把人送到白时年那,让他趁着他们还热乎将皮剥下来,给我做个皮鼓和几张脸皮子。”
    皮鼓,她要拿来送给戚宁恕。一个贱民竟敢负她把她当傻子一样戏耍,她要他悔要他死。
    “是。”被吓得浑身冒冷汗的婆子,忙不迭地爬起,退出内室招呼人进来收拾。
    秦清遥将蒙玉灵抱起,走向浴房。
    蒙曜离了公主府就往西城门去。图八、图六未叫他失望,仅两日便拿下了阴南山。此?消息在腊月二十九被传至崇州城。崇州城西拢花巷子尾的小院里,菲华站在屋檐下,仰首望着乌沉沉的天,笑着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泪。
    阴南山没了,这一刻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解脱了:“后日咱们起早,去荀家屯给黎大?夫一家拜年。”
    “这主意好。”岳红灵从罩衫兜里抓了把边果?给妹妹:“正好咱也察听察听盛冉山那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妹子毒解了,跟察罕感情又好,万一老天疼惜赐两人个一儿半女,那要用的银子就多了。他们可?不能坐地吃馅儿,蒙头过?。
    天不好,察罕劈了柴往挨着院墙搭建的木棚里堆:“黎上那人走一步看三步…”
    “不止三步。”菲华两指捏着颗边果?抵在嘴边,笑说:“走一步看三步说的是我们这样的,阎夫人两口子可?比我们能耐多了。”
    “你?说的对。”察罕回头瞅两肩松泛的妻子,满眼温柔:“所以?,黎上选在盛冉山下设药庐为人解毒,不会只是单纯的觉得那地清静。”
    岳红灵啧了下嘴:“盛冉山那开客栈,绝对不会缺客。”
    察罕点首表认同:“若黎上真是要在盛冉山下建医馆,那我们就拿出诚意来地跟他们谈。”
    “好。”菲华走往木棚,将手送到察罕跟前,张开五指,露出躺在掌心的几颗边果?仁:“中?午咱们烧几样好菜,温壶酒一起喝点。”
    察罕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笑得眼尾深纹里都装满了满足:“行?,我把那点柴抱进厨房去。”
    天阴阴,傍晚起风,一夜呼啸。除夕鸡未鸣,雪沙啪啪拍着窗棂催人醒。大?石集自今日起连歇九天市,即便如此?荀家屯的老屯长在听到响动后还是起了身,穿好棉袄披上蓑衣出院子瞅瞅。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点灯火显得尤为孤独。一年到头了,老屯长浑浊的老眼看过?左右,仰首望老天,心里想着等天亮了得让老儿子去他先生家多求几副对联。屯里有四户没在家,得帮他们把门联都贴上。
    静站片刻,老人家深吸一口冰凉气,看往东向。荀厉啊,你?啥时候才能着家?一阵寒风突袭,吹灭了灯火。不多会,黑暗中?一声长叹,带着不尽的忧心、愁还有思念。
    第123章
    东北角上辛珊思院里, 李阿婆披着长袄摸黑去了厨房,点上灯拿了大块腊肉放到盆里,将炉上的一整壶热水全倒进盆。又给壶里加上水放回炉子上煨着, 她转身去揭大锅盖, 昨晚上烀的猪肚鸡经了一夜已经结冻。
    “阿婆…”薛冰寕跟着来了。
    “嗳,”李阿婆看向门口,小声道:“你咋起来了, 快回去再睡会,别冻着。我这也回了。”现在天尚早, 还不到做早饭的时候。
    薛冰寕进屋,带上半扇门:“您把腊肉泡上了?”
    “泡上了。”李阿婆拿根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猪肚,确定?烂乎了就把锅盖盖上,听?到屋外风吼,将筷子放到碗盆里:“今年过年没?好天。”吹灭灶台上的灯, “走走,咱们回屋。”
    “我扶着您点。”薛冰寕伸手?过去。
    李阿婆笑了, 抬起胳膊:“行,让你扶着。”
    正房东屋,辛珊思这会也醒了,手?摸向床里的小被?窝筒。小被?窝筒里暖和和,黎久久被?她娘亲的手?扰得翻了个身,小嘴裹动?几下继续香香地睡着。
    辛珊思轻轻拍了下胖闺女撅起的小屁屁, 帮她掖了掖被?角, 收回了手?, 返身往黎大夫怀里拱了拱, 轻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外面开?始下雪沙的时候。”黎上低头,在珊思额上吻了一下后将她抱紧。
    静默几息, 辛珊思眨动?了下眼问?:“你说?蒙玉灵会将五里、余二几人藏到哪?”蒙曜那人算很不错了,清剿完阴南山,还送了封信到魔惠林。昨儿,撒若师兄着密宗僧人带了话予她,阴南山没?有五里他们的踪影,但有几条密道?出山,其中四条的出口甚至都?出了图六等人的监视范围。
    黎上也不清楚:“不在阴南山,应该也到过阴南山,然后再从那转移。至于在哪…我想八成不会离蒙都?太远。”
    辛珊思凝眉:“就怕是进了蒙都?。”
    “不太可能。蒙都?防卫森严,不是阴南山那处野岭,蒙玉灵行动?并不便宜。”
    “不是有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吗?”
    可盯着蒙玉灵的都?是什么势力?皇帝、蒙曜、纥布尔氏等等,黎上不觉他们会错漏什么,手?轻轻揉了揉珊思的发:“也有可能五里他们压根就不在蒙都?附近。一个能在外铺了三十六家沁风楼的人,谁知道?她有多少窝点?”
    也是,辛珊思不再纠结在这事上了:“人各有命,咱们不亏不欠,出于良知至多帮忙留意着点信儿,旁的就不要再多插手?。”
    轻嗯一声,黎上弯唇:“蒙曜给蒙玉灵的大礼应该已经送出去了。就算蒙玉灵夺功得逞,最该焦心的也是戚宁恕。”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荧光,辛珊思将黎大夫的脸捧近细观,指抚上他的眉眼:“你在担心清遥。”
    笑意渐散,黎上沉凝一瞬,不否认:“他身在虎穴,又常伴蒙玉灵左右。我真?怕他一个眼神不对一个举止有失,就引得蒙玉灵疑心,丢了命。”
    “不会的。”辛珊思安慰:“我相信清晨会把他带回来。”
    黎上却是不那么乐观:“但愿吧。”
    “什么但愿…”辛珊思撑起,趴到他身上:“她二叔还没?给我们久久见面礼呢。”
    黎上笑起,正要说?什么就瞥见睡在里的那个小人儿翻身过来撑着两眼看他们。辛珊思转眼望去,小声道?:“吵到她了?”
    黎久久小嘴瘪了瘪,警告似的呜了声眼又慢慢闭上了。
    屋外雪沙下大了,打在窗上啪啪响。黎上套珊思耳上说?:“我们也再睡会。”
    “好。”
    再醒来天已亮,辛珊思拥被?坐起,打着哈欠看着穿戴完整的黎大夫抱他闺女去墙角恭桶那。等小胖子方便完回来,她侧身躺下喂奶。
    黎久久急吃几口,缓过了饿,就开?始不安分了,翘腿蹬脚,还跟她娘嬉皮笑脸。
    “专心点吃,”辛珊思把那只往她两腿间钻的小肉脚拽开?:“吃好了,娘给你穿衣服。今天除夕,厨房要做许多好吃的。”
    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小丫头大力吸了两口。黎上倒完恭桶回来,取出他姑娘的新?衣服,走到炕边坐下:“厨房在煮饼,很香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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