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他蹲伏在尸体的身旁,说道,“好好看看这具尸体吧,它早就死了,也早已被人‘布置’过了。”
    柏莎蹲下去,和罗兹一起检视尸体,不久,她明白了罗兹说的“布置”是什么意思。
    法师们总是能根据见到的魔法,认出施法者的特征,越熟悉的法师,便越容易辨认出。
    柏莎没那么熟悉罗兹,在仔细看了一会后也认出了上面的痕迹。
    “这上面的,是您的施法痕迹。”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如果说,曾经她对凶手是罗兹还抱有了一丝怀疑,在这一刻,最后一丝怀疑也已被打消。
    无名的屠杀者当然无须在意尸体上的施法痕迹,但像罗兹这样的知名教授,怎么会愚蠢到让痕迹就这样留在上面呢?
    这毫无疑问是阴谋,是栽赃——
    罗兹也肯定觉察到了这件事,可他的回应异常平静,他只是轻哼了一声“嗯”,接着宛如自暴自弃般坐到了尸体旁边。
    柏莎不理解地看向他,“您……不打算去找寻凶手吗?等魔法塔、魔法生物保护协会的人发现这具尸体,您可就要被带去骷髅囚牢了!”
    “我知道,让他们带我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本就犯了该被送去那里的罪过。”
    柏莎知道他做了什么,“是,我想就是您将他们变成的魔狼,也是您将心脏带走的吧?但教授,即使如此,杀人者也不是您,您为什么要替凶手背下这一罪过呢?这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不是吗?”
    面对柏莎恳切的质问,罗兹却只是更加沉默,他低垂着头,仿佛已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罗兹教授……”
    柏莎不愿放弃地又一次呼喊了他。
    终于,他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睛看向柏莎,又看向迦南。
    “想听故事吗,孩子们?欧恩说过,最寡言的法师,也会在去骷髅囚牢前变得聒噪,因为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人能听见了。”
    -
    十四年前,我的妻子凯希得了一种肺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们说他们毫无办法,让我们寻求高级治疗魔法的帮助。
    我是学院的教授,要想找到修道院提供这一魔法协助,不是难题。但我那时候,已发现治疗魔法……不值得信任。
    我和妻子交谈后,她也拒绝接受这种魔法的治疗,但同时,她的身体也在日渐衰弱,我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恰好这时,我发现了一位法师的变形学论文。
    他曾是一位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同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法师,他的论文著作都是基于恐怖的对人实验后写下的,我不赞成这种极端的实验方法,至少那时候我不赞成,但在他的某篇论文里,我找到了治疗我妻子的希望。
    那位法师在论文中写道,当人变形成动魔物后,除了心脏之外的器官都会变成动魔物的器官。不仅如此,如果一个人某个器官有损坏,在他变成动魔物后,他变成动魔物的器官也会有相应程度的损坏。
    拿肺来举例子的话,如果一个人类病人,肺部损害了30%,他变成的动物,所具有的动物肺上也会有30%的损害,且这种同等损坏是可逆的。
    可逆,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假如说,我们在某个肺病病人变成动物后,将那个动物的肺更换成健康的动物肺,那么当他从动物变回人,他的肺也会因而变得健康。
    这个例子也正是,我后来对我的妻子凯希所做的事……
    十四年前,大家都以为我的妻子死了,其实她没死,她只是变成了一只猫留在了我的身边。不,不是现在的那只。猫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在五年前,她就已经离我而去,你或许会想问我,她为什么要一直留在猫的躯体里,不再变回人呢?
    因为基于那位法师论文的变形治疗方法,极易产生一种变形学意外,让病人再也无法从动物变回人。我的妻子凯希身上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凯希死后,我是说五年前,她真正死了后,我的情绪陷入了低沉,我无法从妻子离去的悲伤中走出,而关于她的死,我最大的执念就是那场变形学意外。
    如果这种治疗方法可以避免意外的话,凯希就不会变不回人,也不会生命那么短暂,同时,如果它不再产生意外,它就可以作为一种治疗手段被广泛地使用。
    是的,我知道,它要付出不少代价……治疗我妻子的过程中,我杀死了六只猫,为了能给她换一个合适的肺。但动物的生命怎可和人类相比?
    总之,在五年前的时候,我开始了新的实验。我挑选了五个合适的实验品,他们也同时是我的助理,我想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在凯希死后,我无法再对猫下手,我看见猫,就会想起她……于是这回,我选用了魔狼。
    这种低级魔物在绿影森林随处可见,猎捕一些对我而言不是问题。我哄骗我的助理们,告诉他们这是一种为了延长变形时间而做的魔法训练,他们信以为真,并且在看到自己的确能维持变形时长越来越久后,感到欣喜。
    他们当然会变得越来越久……因为这正是发生那种魔法意外的征兆啊!
    最后,果然,他们的身上也还是发生了凯希的那种意外,永久地变成了魔狼。
    对此,我伤心至极,但作为他们的老师,我不打算对他们置之不理。所以我,对自己也进行了这个实验。
    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为了让那种变形学意外也落在我的身上,实验“成功”了,我也永久变成了魔狼,就和我的助理们一般。
    我想人类的世界已经无法再容纳我们,我便带他们一起去了地城生活……
    你现在看着我站在这里,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在发生了那种变形意外后,依然从魔狼变回了人吧?
    理由,就和我曾告诉过埃莉卡的一般。
    面对这种变形学意外,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除,那就是靠法师自己。
    我的妻子凯希对变形学只知一二,所以她在发生变形意外后无法变回。
    我的助理们,他们学艺不精,因而他们也无法变回。
    而我,我在地城生活了一年后,某天突然领悟了这件事,我从魔狼又变回了人类,就此返回到了人类世界。
    原来从来不曾存在变形学的意外,这更像是一场对法师们的考验。
    通过考验的人,从此便可以自由地变身魔物,维持任意长的时间……
    -
    罗兹的讲述结束后,周围久久地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直到柏莎开口,她只简短地说出了几个字。
    “您,抛弃了他们。”
    “是的,我抛弃了他们。”
    罗兹没有否认,对于他的罪行,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本就该进骷髅囚牢。
    可他的故事,依然没有解释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谁是凶手?
    第二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杀那几个助理,还要构陷到他的身上?
    第三个问题,罗兹和他的妻子为什么不相信治疗魔法?
    随着她将这几个问题一一抛出,罗兹,那位阴郁的中年男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柏莎,你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
    “‘还是’?”
    “对了,你忘记了。柏莎,忘记是件幸福的事,他们给了你又一次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
    “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柏莎茫然,她不懂罗兹的话,却感到大脑一阵的钝痛,她微微有些站不稳,迦南从身旁扶住了她,她握住他的手,从青年掌心的温度里勉强回归到了现实。
    失忆?不,她从没有失去过记忆!她的记忆里没有空白、没有缺失,没有哪一分一秒是她无法在记忆里定位到的!
    但,如此清晰的记忆,难道就是正常的吗?
    她记得太清楚了,太过清楚了……
    罗兹没有再回应她,再然后,她的追问也无法问出口。
    因为光芒,一道魔力充沛的光芒,夺走了他们所有人说话的权利。
    昔日的故人,从耀眼的光中走出,步到了他们的面前。
    柏莎看向来者,有些惊讶,又不十分惊讶。
    她甚至已经猜到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拉托纳。”
    她冷静地唤出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迦南偏过头,第一次与柏莎的这位前恋人碰了面。
    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老师,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迦·地城来的·没见识·南:谁是拉托纳?
    第47章 魔法的神明
    ◎“情人”先生看了看拉托纳,又看了看柏莎,他仿佛立即地懂了些什么。◎
    所有的半神都会得到职权, 独一无二的职权。
    这些职权暂时地归属他们,并将在他们成为神明后,为他们所掌有。
    许多年前, 拉托纳还在巴拉德魔法学院任职教授时, 就已成为半神,他当时得到的职权是“魔法”。
    这件事震撼了整个魔法界, 魔法塔的人从那时起就对他另有相待,因为“魔法”的职权在这之前, 就只有欧恩曾获得过。
    而所有人又都清楚,欧恩并没有成为神明,要不然他的生命不会那么短暂……
    如果拉托纳可以成为神明的话, 他便将可以超越欧恩。
    十三年前, 半神拉托纳不负众望地成为了魔法之神拉托纳。
    而柏莎回忆起来的话, 他们也是在那之后和对方渐渐疏远的……
    她不认为,现在是适合回忆的时候,然而她已太久没有见到他, 无数次醉酒后见到的幻影, 现在居然活生生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且还是以一种“敌对”的立场……
    她几乎要为此发笑了。不, 敌对, 这样说也不准确,但是她清楚, 他是代表谁过来的。
    “魔法塔?”
    “嗯。”
    拉托纳一如从前,惜字如金。
    她甚至都不能用冷漠来苛责他,至少他说出这个字眼时,表情是温柔的, 他看着她, 就像在看一位很亲近的故人。
    哦, 是啊,故人,就只是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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