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光明正大地从队伍后面冲过来,最后绕到最前面停下。
    顾峤撩开了帘子,朱五德也坐的马车,但却迟迟未动。
    顾峤并不恼,视线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朱家人,又笑吟吟地转向朱五德坐着的那架马车:“朱家主动身去荆州,怎得也不知会朕一声,朕好来为家主践行。”
    帘中迟迟未动。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
    云暝在一旁已经会意,挑开了对方马车的帘子,却没想到在那一瞬间,一道银光骤然闪过,直冲着顾峤来。
    顾峤眸色一冷,压着商琅让他后靠,自己也侧身避开了那支箭,眼疾手快地攥住箭尾。
    那马车当中却没有人。
    是因为撩帘而触发的机括。
    金蝉脱壳,真好样的。
    顾峤沉着脸,却没忘了回头先看一眼商琅如何,见人没有受伤受惊之后,稍稍放了心,然后将目光落到了朱家众人上面。
    他一直看着,朱五德逃不了。
    人应当就在这其中。
    第98章 青出于蓝
    顾峤着实是有些大意, 没有想到朱五德还有这样暗杀他的胆子。
    他还紧紧地抓着商琅手腕,,不敢有半分地懈怠, 唤了一声云暝。
    云暝会意颔首,顿时又有数个暗卫现身, 将朱家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手指轻轻叩在窗框上, 顾峤缓声开口:“要朱家全族性命,还是朱五德一个人的,朕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
    方才还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喧闹许多, 有不少人在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还有些脸色变得苍白的。
    顾峤冷眼旁观着, 没一会儿,云暝从人群中脱身回来,告诉他,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易了容。
    只不过他能看出来谁在易容,但没法说他们原来究竟是何等模样。
    就是加上其他的世家给他们塞进来的人, 也不应当有这么多的易容的人。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
    顾峤偏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被他点燃的香,已经燃过了半数,但那些人私语半晌, 也不见有什么站出来的。
    顾峤托着腮, 倒也不心急——他不相信这群人当真对朱五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能拼上性命护着他。
    “君无戏言,还有半柱香。”他开口提醒,忽然察觉, 在那其中好像没有那位嫡系的小公子的身影。
    顾峤记得的朱家人本就不多, 朱五德但凡上点心, 也不应该将他给藏匿起来。
    种种都表明, 他真是铁了心要跟顾峤撕破脸。
    商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凑过来提醒他。
    顾峤头也不回地一颔首,放轻声音问他:“先生觉着,朱五德缘何敢在这等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
    明明顾峤已经放了他一马,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抗,危险性可比安安稳稳地到荆州去休养生息大多了。
    他找到了靠山?
    “他只是想要拉着朱家跟他一起死。”商琅开口,顾峤一怔。
    “要猜到陛下会杀他,并非难事,”商琅继续同他解释,“如此,将计就计是最好的办法。”
    方才马车上是安装的是机关,而非坐着杀手,就说明朱五德根本没绝对指望顾峤死在这里,完全是试探——若当真能把人杀了,那是最好,杀不成,也能依着他原先的计划来做。
    “那个小公子或许是易了容,也或许当真不在此处,但无论如何,臣以为,这里并不完全是朱家之人。”
    朱五德根本就没想要带着朱家安安分分地到荆州去。
    他想靠着帝王的这一场屠杀,彻底将家中之人给藏匿起来。
    甚至他本人在不在这,都不好说。
    如果朱五德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么那些人脸上的易容,估计也是难以直接给卸下来的。
    这群人是被朱家给抛弃的人,也是替死鬼。
    “朕果然大意了。”顾峤指尖搭在太阳穴上,揉捏几下。
    如果真的是同商琅这般说的,那么朱五德比他认识到的要更心狠手辣。
    “无妨,”商琅贴心地将手搭上去,主动给顾峤揉按,“陛下先前不是一直让暗卫看着?能避开皇室的暗卫,说明他们的行动极其小心,此时应当跑不远。”
    以皇室的暗卫的能力,若是要继续追查,并不算难事。
    顾峤一颔首,转头吩咐了云暝去安排,让伏悯保护好商琅之后,兀自下了马车。
    虽然说君无戏言,但是如今朱五德大概率不在此处,朱家这群人顾峤也没法真的这么直接地给杀干净,不过换个法子却是可以。
    “朕警告过朱家,”他走到朱家的人面前去,轻声开口,身后的香在这一瞬间燃灭,“朱五德欺君之罪足以诛九族,朕今日不愿见血,便换作流放,后世不得入仕、不得入京。”
    “至于冒领身份者——”顾峤目光一一扫过,意味不明地在几个人身上落了一下,才接着道,“杀无赦。”
    顾峤并不知晓哪几个是冒充的人,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露出端倪,结果就只有一死。
    他觉着自己如此已经足够宽仁。
    毕竟有不少的世家,都是被顾峤给直接举族诛杀了的。
    去岁菜市口和午门的血迹,到如今都还没有散干净。
    禁军在暗卫的传信之下也已经到了此处,顾峤示意禁军统领来处理此事,自己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去。
    将窗边的帘子放下,顾峤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眸子:“回宫吧。”
    商琅在他开口的时候就伸手攥住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同他一起往皇宫去。
    少年帝王眉眼之间尚且留存着几分忧色,蹙着眉,稍后却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抚平了他眉心。
    顾峤顺势睁开了眼:“先生。”
    他轻唤,商琅问:“陛下预备何日微服私访?”
    丞相大人很少直白地说什么安慰他的话,但是每次说出来这样的话都足够熨帖。
    顾峤心一下子就软了,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进一片温水里:“朱五德还没有寻到,朱家尚有隐患,朕哪能那么轻易地撂挑子?”
    “陛下应当相信他们,”商琅又握得紧了些,“如今大桓之势,君王垂拱而治,未尝不可。”
    “先生如今……”顾峤瞧着他,眸子渐弯,然后猛地笑出来,声音也上扬“当真是像极了个妖妃。”
    赶着劲劝他出京享乐。
    商琅不说话,只敛了眸子,顾峤又一次从他身上瞧出来了那种惯有的委屈。
    他如今对丞相大人的示弱见怪不怪,但也是一如既往地抗拒不得。
    “倒也无妨,”有商琅这么一说,顾峤方才还沉重的情绪放松不少,“朕只要商相朝上明辨是非,至于商皇后——无妨。”
    帝王轻眨一下眼,“皇后”二字落得极重,毫不意外地感受到商琅手下又多几分力气,捏得他有些疼。
    挣扎一下商琅才松了一松,但还一直握着,开口是声音有些干涩:“陛下这是何意?”
    “嗯?”顾峤神色无辜,“朕不是已经将那凤印给了先生么?如何算不得皇后?”
    商琅像是快要被他给气笑了。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封后大典,没有入告太庙,顾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捞了他一个皇后。
    哪有这样的好事?
    偏偏帝王神色清明澄澈——简直学他学了个十成十。
    顾峤整日唤他“先生”,也的确是他的一个好学生。
    商琅从来没想到自己有如此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压下去心中那复杂的情绪之后就只好轻叹一声:“陛下说得是。”
    顾峤见他吃瘪,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抵过涌上来的笑意,直接笑倒在了他身上。
    商琅无可奈何地轻托着人,让人靠得舒服些,顾峤等笑到肚子疼才重新坐直身子,手上扯着商琅衣袖晃了一晃:“是玩笑话,先生莫气。”
    “未曾生气,”将衣角从人手上解放出来,商琅重新攥住人,“我知晓阿峤心意。”
    顾峤听着他这句话又想要笑。
    “臣知晓陛下心意”“朕知晓先生心意”,这样的话他们曾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但如今回头去看看,当时两个人都一直在误解,或者是客套,直到如今,或许才真正明白。
    “嗯,”他忍着笑意开口,回握住他,两人十指紧扣,“我明白。”
    不过,不能给商琅十里红妆、给他一场轰轰烈烈的封后大典,他却可以给人一些别的东西。
    顾峤心中有了打算,紧紧握着商琅的手,两人一路往皇宫去,因着昨夜太过劳累,顾峤没一会儿就有了困意,重新靠到了人身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熟,等到醒过来,商琅已经将他给抱到榻上去了。
    才刚刚到了午膳的时辰,顾峤也没打算这么继续睡过去,同商琅用过午膳之后,就准备着去御书房。
    丞相大人一直温良贤惠地在旁边跟着他。
    到了御书房,顾峤实在是有些没忍住,回头问他一句:“方才在马车上,先生可有歇息?”
    商琅眸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摇了摇头。
    顾峤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同样是折腾一夜,怎么他在这里困顿得不行,商琅还能这般精神?
    帝王眸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商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失笑,温声开口:“臣自幼便少眠。”
    顾峤听见他这句话立刻变得紧张,下颌都绷紧了,轻声问:“是因为……弱症么?”
    “并非,”商琅摇一摇头,似乎是不想同他去多谈这个问题,“若是因体弱难眠,我也应当劳累,哪里会像如今这般?”
    也是。
    商琅如今的身子已经好了太多,加上许久没有再喝过药,顾峤都快要将他原本那三步一咳弱柳扶风的模样给忘得差不多了,今日回想起来,反倒是那阵子商琅睡得时间格外多,哪里像如今这般连轴折腾都神采奕奕的?
    只是如此,他又是如何说出来“自幼少眠”这样的话来的?
    顾峤的注意点不自觉地偏移,眸子一眯,大有算旧账的意思——商琅好像也意识到了他说的什么话,眸中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听见顾峤开口问:“先生先前,都是几时歇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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