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祀微颔首。“下去吧。”
    暗卫下去之后,就守在书房门口低低交流着。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有些过分关心我家王爷,”其中一人说,“先前又是送礼备舞,又是捏肩捶腿,今日来了王府,就说要见王爷的男宠,但他见到之后反而不悦,独自在屋中自斟自饮……”
    “陛下先前瞧上的不是郑翰林吗?”
    “谁知道呢,自从陛下被王爷浸在水中那日过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要我看,陛下说不准就好王爷这口。”
    “听你这样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啊。”
    书房内,狼毫被掷入笔洗中,暗卫们立刻没了声,屋里,秦见祀揉着眉心,垂眸掠过些许莫名神色。
    小鬼,关心他?
    ·
    夜色沉沉,秦见祀靠上了榻,双眼微合。
    他呼吸渐渐平稳,恍然入了梦境一般,四围就腾起气雾来,四处弥散开去。
    秦见祀的瞳孔微微一缩。
    “楚江王殿下……”隐约间他好像看到面前有一条长河,川流涌动着,他站在桥头,一身玄色织金长袍,有人在唤他。
    “殿下,您此去人间入轮回,请殿下放心,司命一定为您安排妥当。”
    “嗯?”他想回过头去看看司命是何人,却发现自己像是身处回忆之中,无法动弹。
    只听见声音像是越来越悠远,悠远如水纹般渐渐荡开。
    “您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认出他来……”
    “这一世,您都不会再离开他……”
    “去吧,殿下。”
    第15章 野鬼醉酒
    许久,门外来禀说清平王来访,秦见祀一下惊醒过来,梦中的事却仿若隔世,让他记不清了。暗卫又通禀了一次,秦见祀眉头微皱,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而厢房之中,贺子裕已然喝得醉醺醺一片,只听见“咚”的一声,他从榻上翻滚下来,半饷埋头在绒毯中,一动不动。
    “都和你说朕酒量不好了,偏要喝这么多。”小皇帝抱胸看着。
    贺子裕一下支起头来,眯着醉眼看向小皇帝。“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真是找死。”
    贺子裕也不曾想这酒后劲如此之大,只喝了一壶意识就朦胧了,他抱着酒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去,门外守着的暗卫见状左右看看,只得跟在他身后。
    “陛下,你醉了。”
    “怪你,先前拿什么酒来,这酒喝着时候没滋味,后劲可大着。”左边那人狠狠一瞪旁边暗卫,另外一人就捂嘴不说话了。
    贺子裕漫无目的地走着,王府中的摆设精致低调,白墙青瓦间有假山流水,屋子里外的陈设都与宫中无差,于是贺子裕半饷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先前的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轮番上演。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摄政王府。
    “朕问你们,”贺子裕忽然转过头,“这里有没有个叫楚非的伶人。”
    “楚非?”几个暗卫看向彼此,眼神交流着。
    “他呀……”其中一人轻咳声,“王爷嫌他不会伺候,调去外院了。”
    “喔,还真有。”
    贺子裕又摇摇摆摆地接着往前走了,暗卫们紧跟在身后,小声交谈着,猜测贺子裕找楚非做什么。
    “聒噪,”他回过头来,用手指了指,“不许跟着朕。”
    “我等奉摄政王之令,寸步不离。”
    他闻言低嗤一声,来回看着这几个暗卫,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
    此刻,秦见祀还在堂前与清平王交谈。
    “昨夜有刺客潜入宫中,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见祀何以镇定如斯。”清平王手端着茶杯,杯盖拂去茶沫,轻抿一口,“听闻禁军满宫寻人,你却将此事压了下来……”
    “国家兴亡,系于天子荣辱之上,此事不可传至宫外。”
    “你当真不知陛下下落?”
    “不知。”
    清平王似笑非笑,“说到底,陛下也该称本王一声十三叔,见祀若想借此做些什么,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秦见祀端坐在主位上,甚至懒吝赐一个眼神。宫变之事措不及防,看似荒诞可笑,然而其中事涉桩桩件件,人事调动,竟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蒙骗过去。
    背后之人权势可见一斑。
    这些年左相虽然与他争权夺利,争的却是权臣的位置。真正有弑君之心,且能从这桩事中获得好处的,他秦见祀算一个,另外之人,怕就是面前这个清平王了。
    “那本王也不多叨扰。”清平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等寻到陛下之后,再与见祀把酒言欢。”
    秦见祀仍坐在位上,眼也不抬。“不送。”
    清平王才走不久,秦见祀便命人撤了茶具,他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路过拐角处时猛然间一道身影蹿了出来,一下擦肩而过,又被秦见祀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大胆贼人,还不给朕松手——”
    “陛下,陛下!您慢点跑!”
    追来的暗卫急急赶到,瞧见秦见祀以后连忙俯身行礼,贺子裕被拽住后领,挣扎着在原地摇摆。
    秦见祀闻见酒气,眉头皱起。贺子裕抬头看见是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紧接着笑眯眯喊了一句皇叔。
    “本王的命令,你们权当耳旁风。”
    “是陛下以更衣为借口支走我们,翻了后窗,钻狗洞出来的……”暗卫越说越低声,头垂了下去,连一个醉酒的人都看管不住,确实是他们失职。
    “自下去领罚。”
    “是。”
    于是贺子裕打了个酒嗝,双颊酡红未消,也不往外跑了,就摇摇摆摆跟着秦见祀往院子走去。
    “你想出去,急着回宫?”秦见祀负手在前边走着。
    贺子裕摇摇头,“朕找人。”
    “找谁?”
    贺子裕差点脱口而出找楚非,一想不对,改口道:“找皇叔。”
    秦见祀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接着往前走去,“找臣作什么?”
    “……朕听闻皇叔见清平王去了,担心皇叔被为难。”贺子裕对着手呼出口酒气,为自己想到这个绝佳理由而感到赞叹,“皇叔为什么要把朕藏起来?”
    身前那人沉默半饷,淡淡开口。“陛下没有子嗣,倘若一朝驾崩,理当在皇室宗亲中寻找接位之人。”
    “所以皇叔是想借此找到幕后之人?皇叔觉得清平王嫌疑最大,所以等着他上门来自露马脚?”
    “嗯。”
    “皇叔真厉害。”贺子裕拍拍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廊庑,天色渐渐暗下来,仆婢们在廊庑下点灯。
    等到秦见祀回到屋中,就发现贺子裕也跟了过来,贺子裕一把撞上他后背,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揉了揉自个儿脑门。
    秦见祀叹口气,索性命人去煮醒酒汤。贺子裕就在屋中四处看看摸摸,最后在床上坐了下来。
    “陛下,别吐在臣床上。”
    “放心皇叔,朕酒品很好的。”贺子裕挥挥手,好像刚才在王府里四蹿还钻了狗洞的人不是他。秦见祀一会儿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解下外袍来,自个儿脱了鞋履,在床上躺下。
    “陛下,这是臣的床。”
    贺子裕双手交叉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看向床帐顶。“朕就躺一会儿,朕晕得厉害。”
    “……”
    许久,婢女叩门进来的时候,醒酒汤冒着热气升腾而起,贺子裕已经阖眼睡了过去。满室蜡烛明灭着,而秦见祀正倚靠在椅子上,翻看着书籍。
    “下去吧。”他动了动手指道。
    屏风里,贺子裕又翻了个身,低声不知呢喃了什么。秦见祀的目光缓缓移向屏风内,片刻后,翻过一页书卷。
    他对这小鬼的忍耐度,当真是越来越高了。
    庙堂之上,街巷之里,他声名能止小儿夜啼,平生最不得人的喜欢,如今,倒能得这一点的惦念,也算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恋爱脑(大哭)
    第16章 皇叔的过往
    于是就这样度过一段安静的时光,一直到不知几更天的时候,贺子裕睡醒了,头疼得厉害。
    不知被褥是何时盖上的,带着淡淡瑞龙脑的香气,这股子暖和劲实在是酥了人骨头,贺子裕正想再赖会儿床,猛然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翻书声。
    “唰。”
    他一僵,缓缓转过头。
    此刻枕边上,秦见祀正支腿倚靠在床头,借着床边烛火闲看书,甚至还扯了半床锦被盖在腿上,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四围都寂静着,唯有更漏滴水的声音。
    秦见祀的余光对上他视线,垂眼看他。“陛下醒了?”
    “皇、皇叔——”贺子裕忙不迭坐起来,往里挪动去,一副睡眼惺忪还没醒过神来的样子,愕然地看着。“皇叔你怎么睡我边上?”
    秦见祀见状收回目光,“这是臣的床,这个问题应当问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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