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初到影风门的孩童都要在这里经过一次“轮回”。哪怕再桀骜不驯,不接受命运,出来后他们都会如同傀儡一般听话。
    高大健硕的影风长拎着影三的衣襟把他悬空吊起来,像看牲口一样评论着他的身体各处,最后,晦气地把犹自挣扎的影三揣进了轮回室。
    就这一拧就断的胳膊和腿,也配二十文钱?
    无尽的黑,瘆人的冷。
    蛇虫爬行的黏腻,凶兽腥躁的低吼。
    还有那些,表现不好,得不到出去机会的,精神失常的试验品。
    他们成为了轮回室里最噩梦的一道关卡。
    极度的恐惧让幼小的影三像无头苍蝇般乱跑,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止。他跑累了,害怕而无助地立在原地,可周围的一切却蠕动着,像闻到新鲜血肉的触手,一点点地将他包围搅碎。
    陆展清无法缓解影三逐渐加重的痉挛,呼吸急促。
    落云子不忍,问道:“他之前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如此深的惊怖情绪。”
    陆展清紧抿的唇锋透出血色,他浑身僵硬紧绷,一言不发。
    说什么。
    现在想起影三受过的伤,陆展清恨不得剜肉相替。
    他的影三,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么。
    落云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疲惫道:“我再去查阅古籍看看是否还有别的解法。还有三个时辰天亮,他必须在天亮之前醒来,否则……”
    屋门外,敬平和丁酉已经回来了。两人无声地守在门口,神情凝重。敬平看着落云子踏入风雪的佝偻后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影三一直在呓语,可这次的呓语里,一次少阁主都没出现。
    因为少阁主,从来都不是他的恐惧。
    天边泛起一抹白,圆月已经西沉。
    天,快亮了。
    风雪的尽头,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落云子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檐下。他没有打伞,短短几步路,白雪已经沾满了他青色的道袍。雪花落在他苍老的脸上,湿润了他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面庞。
    他走到廊下,面朝着门,就这般站着,沉默不语。
    露华香千金难买,实在刁钻,翻遍了医术古籍,也找不到半分希望。
    敬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三人就这般立在廊下,立在风雪中。
    陆展清维持着同样的一个姿势。
    他手臂发麻,紧绷着心神,熬了一晚,双眼通红。
    他就这般抱着人,影三说一句呓语,他就接一句。
    他埋首在影三颈侧,沙哑而低沉的唤着他。
    影三仍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梦境里。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逼近,他惶恐地向前摸索着,摸到了一片柔软适手的东西。
    低头看去,是一片湖蓝色的衣角。
    欣喜地抬头,却正看到影二五手上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直直地穿过那人的心脏——
    “不!”
    影三忘记了黑暗,忘记了恐惧,飞扑向前,终于看清楚了倒在血泊中的人。
    是眉目温柔,正对着他轻笑的陆展清。
    爱意胜过一切恐惧。
    “少阁主——”
    影三哭了出来。
    这一声喊得猝不及防,敬平刚刚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冻的有些僵硬的关节,就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看向丁酉。
    丁酉朝着门走近了两步,靠前仔细听了听,摇了摇头,抖落了满头满肩的白雪。
    落云子突然激动起来,“嘭”地一声推开了门,朝陆展清嚷道。
    “叫他!他神志已经醒了,帮他、帮他一把!”
    陆展清面上是极度的欣喜,他紧捏着影三的双肩,看向窗外微亮的天光,焦心道:“影三!醒过来!”
    落云子快步上前,手中蓄起内力,朝着影三的后背一拍而下。
    这一声太过急切,击碎了影三梦里的一切,眼前的所有都消失了。一股大力从后背推来,急速地朝着黑暗落下——
    影三无意识地偏头,猛地吐出一口发黑的血,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门外,新阳破晓,第一缕光熠熠生辉。
    “什么,没死?”
    被一掌拍向心脉的影二五重重跪地,颤声道:“属下已经给他下了超过常人数倍的露华香,就凭他被人追杀受的那些伤,都是必死无疑。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影二五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到地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在这里摆什么本事玩借刀杀人的把戏?你知道这段时间,阴阳当铺损失了多少吗?”
    屋内门窗紧闭,半分光线都透不进来。
    男人的面容隐在黑暗里,他一把抓过影二五的头发,逼他抬起头,道:“从他们两个开始调查,我就吩咐过你,让你利索地了结他二人,你倒好,回味着你在影风门里那点坐井观天的成绩,还想玩逐个击破猫抓耗子的手段,你有这个本事吗?”
    影二五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他道:“……主上教训的是。”
    “度霜镇的事情过后,在漠北的纪连阙就跟疯了一样,每每阴阳当铺入场时分,他就用刀架着人的脖子,要他们滚,再不然就是利用自己小侯爷的身份,带领骑兵镇压。这半个月来,光是漠北的阴阳当铺都损失了数百万两银子!”
    “还有南域的辛怀璋!老东西阴毒的很,不动声色地摸查,都快摸到四家的秘密和我了!”
    男人怒不可遏,像踹烂泥一样又给了影二五几脚后,目露凶光:“影三死不了,你死。”
    “他死得了!他死得了!!”
    影二五高声叫着,看着男人蓄起内力的掌心,连连求饶:“主上!主上饶命,听我一言!”
    “我这几天跟踪陆云清时,总看到许多千巧阁的暗卫,他们都是受了林逸的命令,过来暗杀陆展清与影三的,”影二五不断向后缩着脖子,急切道:“主上!主上!既是相同目标,我们可以找林逸合作啊主上!”
    男人停下手,眯起眼睛。
    “林逸?”
    林逸坐在千巧阁院中,听着面前暗探的汇报。
    良久,面无表情地抬手,身前一直跪着的暗探就身首分离。
    一地的猩红中,林逸端详着自己干净的手:“一群废物,我让你们去把人给我抓回来,你们办不到,让你们就地诛杀,你们倒好,赶上去送死。”
    “闵南倾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林逸的问话一时无人敢答,只有最角落的一个暗卫被人推了一把,才颤颤巍巍地跪地,哭丧着脸道:“阁、阁主,闵统领受了重伤,已经,已经快一个多月没下床了。”
    “重伤?”
    “是、是少阁主……”
    阳光穿透云层直直地打下,林逸侧脸避开灼热的光线,缓缓道:“好啊。少阁主,有本事。”
    影卫们的衣食住行向来无人操心,连暗卫统领闵南倾,也只能蜷缩在板直僵硬,没有床褥被褥的硬木板上。
    之前的两百道铁链一次罚完,只剩一口气的他被丁酉埋在雪里,拼死挣扎而出,才保下一条命。
    可伤势实在太重,影卫们受伤又不准用药,这伤便一直拖着,反复溃烂化脓,这两天才堪堪起色。
    偏偏这几日雪重,这屋子透风,四处阴凉,伤口一直疼到骨子里。
    听到门外似乎有些动静,闵南倾艰难地翻过身,就看到披着玄黑大氅的林逸,站在自己床边。
    “主上!”
    闵南倾慌忙地翻滚下床,只着中衣跪在地上:“属下不知主上前来,未曾远迎,请主上恕罪。”
    林逸环视了一圈,没有地方可坐下,便冷着脸,一言不发。
    闵南倾心领神会,膝行着用袖子擦了擦发霉的床板,打量着林逸的神色,最终,脱下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衣服,铺在了木板上。
    林逸瞥了一眼,毫无动作。
    闵南倾冻得发抖,抖抖索索地褪下长裤,在方才的衣服上,又叠了一层。
    “主上,这是属下昨天刚洗过的衣物,是干净的,不会、不会脏了您……”
    林逸上前,仍嫌那两件带着体温的衣物挡不住恶心的木板,拉过身后的大氅垫着,才坐了下来。
    毫无衣物的闵南倾很快就冻得发紫。
    林逸看都不看闵南倾身上溃烂发炎的伤口,只命令道:“明日去一趟锐城,把那该死的影子给我杀了。”
    他斜睨了一眼。
    “你能吗?”
    如果不能——
    林逸无所谓地转动着脖子。
    千巧阁只留对自己有用之人。
    “是。”
    闵南倾冷得跪不住,瑟缩着连连应下:“属下定会完成主上的任务。还有同样背叛主上的丁酉与敬平,我也不会放过。”
    林逸的神色骤然可怕,冷重的气息把闵南倾的头深深地压在地上。
    “你说什么?丁酉和敬平?”
    “是。他二人身为诛恶台的掌刑使,不但不感恩主上的恩德,还背信弃义,投入少阁主麾下,可恶至极。”
    林逸抬起下颚,看着外头漫天的风雪,阴晦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也跟他们一样,喊了少阁主主上吗?”
    闵南倾脸色一白,毫无尊严地膝行,将额头抵在林逸被雪打湿的靴面上。
    “主上明鉴!属下绝无二心!”
    听闻此话,林逸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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