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飞得很慢,很低,不舍,也是在告别。
    真荣幸,能陪你走过这样一段。
    很遗憾,下面的路你要一个人走。
    慢慢走啊,容我们慢慢追上,直至相遇。
    飞完三圈,他们没有留恋,也没有再回头,拍打着翅膀向着晨曦光芒的地方飞去。
    飞向高山、大海,草原、森林……
    飞向他们即将到来的,下一个命运,下一个轮回,下一个因果。
    唯有一只乌鸦,没有离去。
    她飞到了她的君王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君王低下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展开翅膀,将她揽入怀中。
    然后,他们一同转过身,看着晏三合。
    很轻,很柔,很自豪的看着。
    就好像……
    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
    所以,你们知道我是谁,对吗?
    晏三合心头一热,奋力向他们跑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
    她现在叫晏三合,从小长在郑玉老将军家,八岁来到晏行身边,晏行去世后到了京城。
    她身边有几个好朋友,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叫谢知非。
    这九年来,她一直在找她的根……
    忽然,耳边传来“咔哒”一声。
    是棺材合上的声音。
    是心魔解了。
    晏三合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晏三合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茫茫白雾中。
    阳光落下来,白雾散去。
    眼前是个雅致的院子,院子里一树红花。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踩着梯子,胳膊上挎着篮子,正在摘花。
    听到动静,她低头冲晏三合莞尔一笑。
    晏三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摘的是石榴花,炒着吃又香又甜,还能入药。”
    妇人朝晏三合的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后看。
    晏三合转过身。
    只见一棵桂花树下,蹲着一中年男子,男子拿着小铲子,正在铲土。
    晏三合皱眉,“在挖什么?”
    男子头也不抬,“挖酒。”
    “酒为什么要埋在地下?”
    “埋在地下的酒,才香。”
    “得埋多少年?”
    男子抬起头,“十八年。”
    他的五官,终于露在晏三合的面前——
    是一张蓄着胡子的脸,眉心和眼尾都有了深刻皱纹,然而眼神却十分的温润,如清风明月一般。
    晏三合愣在当场。
    “当——”
    “挖到了。”
    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三下两下便从土里捧出一坛酒,宝贝似的放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把酒放在屋檐下,拍拍手,掸掸身上的灰,走进屋里。
    晏三合不由自主的跟过去,在窗下站定。
    只见他在书案前坐下,拿起刻刀,一刀一刀刻在白玉上。
    他刻得很专心,似乎没有发现晏三合在窗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的。
    晏三合此刻正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临到头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不是心魔里的前太子赵霖。
    这是她的父亲赵容与。
    与她的眉眼,一模一样。
    他穿了一身寻常的蓝衫,周身浓浓的书卷气,与晏三合脑海里的想象重叠。
    “你在刻什么?”
    “刻两个字。”
    他做事似乎不喜欢被打扰,依旧是头也不抬,只等一刀刻完了,才掀眼看她一眼。
    “要进来坐吗?”
    “我……”
    晏三合不确定:“……能进来吗?”
    他眉眼弯下来,“为什么不能,这是你的家。”
    晏三合眼眶热了,从门里走进去,一直走到他身边。
    他指指书案前的椅子,“坐吧。”
    晏三合依言坐下,仍旧看着他,用目光描绘他的轮廓。
    和她,是真的很像。
    他又低头刻玉。
    书房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的蝉鸣。
    晏三合有些茫然。
    仿佛又回到了怒江边的那个村子,晏行在书案前看书,她在竹塌上瞌睡。
    心安处,才是家。
    那一个,是晏行给她的家;
    这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家。
    “我三四岁的时候,很粘我的母后。”
    他忽然开口,声音和缓。
    “她到哪里,我就想跟着她,夜里也想睡在她身边。可我是太子,太子从小就得一个人睡,谁也不能亲近。
    有天夜里打雷,我吓得哇哇大哭,叫嚷着要母后,内侍把我抱到母后的寝宫,那一晚,是我此生睡得最好的一晚。
    醒来我便想,等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们单独睡。”
    晏三合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你娘怀你,我心里盼着是个女儿。”
    他笑了一下:“女儿就没那么多的规矩,你娘那会一定离开了,我就想把你带在身边。
    夜里冷了,替你盖盖被子;热了,替你打打扇;打雷了,替你捂捂耳朵,可别惊着了。”
    晏三合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这辈子,做错过很多的事,错得最离谱的,便是那一晚,没有狠狠心推开她,以至于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
    他手上没有停,还是低着头,眼里的神色不明。
    “我既没给你一个好身体,也没给你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让你在外头颠沛流离了十八年。”
    他手上一顿,“孩子,你该怨我。”
    晏三合的泪,滚滚落下。
    “我不仅没给你盖被、打扇、捂耳朵,我连你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发脾气……也都错过了。”
    他低垂的颈脖,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
    “我想教你琴棋书画,想把你背在背上,十五看灯,中秋赏花,想每年热热闹闹替你庆个生,想让你娘放心在外行医……”
    他默了默,口气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我一样……一样都没有做到。”
    第748章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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