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姑丈去世后,自己这位姑母就开始放纵自我,入幕之宾数不胜数,没名没姓的,玩玩便扔,更是多了去了。
    外面暮色渐深,几名宫人进来剪烛,使宫灯更加明亮。
    待人都出去,城阳温声道:“瑶瑶,最近你怎么样,可是有心仪的人了?过了生辰,你就满十八了,也该考虑婚事了。”
    姬瑶面靥微红,“朕还小呢,不想这么快成婚。”
    城阳佯作生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寻常人家的姑娘及笈就成婚了,你马上十八了,还小呢?”
    “朕还没玩够呢……”
    姬瑶只得如实说。
    “哎,真拿你没办法。”城阳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矮几上的茶盅,轻轻吹气,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最近你和宣平侯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这是用了什么妙计?”
    朝中不少年轻官员都跟城阳牵扯不清,因而她就是个万事通,朝庭的风向往哪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姬瑶望着城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拉拢裙下之臣这个办法是城阳交给她的,可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那时秦瑨身中春散,她心怀邪念,趁人之危,横竖有些不厚道……
    于是,姬瑶睁眼说瞎话:“没什么妙计,用的就是真诚。”
    “真诚?”城阳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边啜茶,一边道:“宣平侯城府极深,又是出了名的犟种,你是用何种真诚打动他的?该不会是美人计吧?”
    殿内亮若白昼,城阳的目光暗含一股揣测的深意。
    姬瑶仿佛被她一下子看穿,心虚的垂下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簇月牙似的阴影。
    不过姬瑶一向嘴硬,大言不惭道:“朕是皇帝,江山才没必要用美人计维系。”
    “哦?”城阳被她的话逗笑了,“陛下矜高持重,姑母真是自愧不如,不过——”
    城阳顿了顿,放下茶盅,饶有趣味地盯着姬瑶水脉脉的眼眸,故意逗她:“不过宣平侯长相不错,若美人计管用,拿到床榻上逍遥自在,咱们也不吃亏。”
    “姑母……”
    姬瑶再难装下去,恍惚间想到一些露骨画面,瓷白的面皮渐渐充盈成绯色。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城阳收起脸上的玩笑意味,语重心长道:“瑶瑶,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只要这些朝臣们老实听话,堪能为你所用,我就放心了。”
    天色已晚,外面还有情郎相约。
    城阳没有久留,很快便出宫了。
    姬瑶目送辇驾离开,心道:真好。
    她有时特别羡慕姑母,可以恣肆随性的活着,有那么多情郎陪伴,免受孤寂,还不用被朝廷谩骂。
    真的好。
    “哎……”
    姬瑶惘然若失的叹口气,踅身走回大殿,再次摸出话本,读完最后的结局。
    风花雪月后是肝肠寸断,女皇另嫁他人,书生含恨而终,虐的姬瑶心肝脾肺都疼。
    看这话本,前面大快朵颐,关键时刻却被人追着喂了一口屎。
    姬瑶大骂:“这是哪个坏种写的!”
    她气呼呼的把话本摔在地坪上,慢慢冷静下来,又觉得结局合情合理。
    女皇跟寒门书生,如同隔着一道天堑,怎么会有美好的未来呢?
    姬瑶心生怅然,仰面躺在描金榻上,盯着五彩斑斓的宝顶,思绪止不住乱飞。
    话本的结局并不完美,但过程轰轰烈烈,还是让她产生了一丝对爱情的向往。
    哪怕没有天长地久也无妨,最起码相守的那段时间并不孤单……
    姬瑶在脑中幻想了一番,终是觉得没意思,转而惦念起到姑母头上戴的金钗,越想越喜欢。
    毕竟是情郎送的东西,她不好夺人所爱,不如就叫司珍坊比着做一支。
    思来想去,似乎还差点意思。
    那话本上,寒门学子生活的捉襟见肘,尽管如此,那还省吃俭用攒了银两,送给女皇一根金钗呢。
    要是有人也能送她一支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姬瑶翻了个身,嫣红指尖在盘龙绣凤的软褥上一圈圈研磨。
    直到画出一个圆圆的坑洞,这才折身坐起来。
    靠窗矮几上有个金丝楠木妆匣,姬瑶将其打开,拿出里面的一支牡丹花簪,放在手里把玩。
    这支花簪是秦瑨在庐州送给她的,那时她很久没有打扮过,看到这支花簪竟还有过一瞬的惊艳。
    如今看来,它平平无奇,甚至做工有些粗糙,完全配不上她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
    她当时还给秦瑨跳了一支舞,现在想想,好像有些亏了……
    外面更鼓响起,夜凉如水。
    姬瑶回过神来,将牡丹花簪重新放进妆匣里,心下已有了主意。
    马上就到千秋节了,这个亏,她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翌日,姬瑶照时起床,睁着睡意迷蒙的双眼坐在妆台前,任由宫人替她梳妆。
    穿戴完毕后,姬瑶走到案前,拿出一张洒金笺条,执笔写下几个字,将其折起来交给徐德海。
    徐德海不解:“这是……”
    姬瑶神神秘秘,嘱咐道:“上朝的时候想办法把它交给宣平侯,别让旁人看到。”
    “是……”
    往日徐德海经常替陛下给宣平侯送东西,不过都是些闹人的小玩意儿,故意气宣平侯的,送笺条还是第一次。
    这里面,该不会是骂人的诗吧?
    不对,现在他们君臣关系和睦许多,应该另有他用……
    饶是满心好奇,徐德海可不敢打开笺条偷看,把圣驾送到宣政殿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丹凤门。
    刚行至御桥,百官已自掖门整齐而入。
    徐德海迅速迎上前,截住了秦瑨的去路,躬身道:“侯爷万安,还请随老奴移步。”
    秦瑨官袍加身,闻言后脱离队伍,随徐德海走到御桥外的一处清净之地。
    “大监有何事?”
    徐德海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眼睛,这才掏出笺条,双手呈给秦瑨。
    “这是陛下给侯爷的。”
    “陛下给的?”秦瑨眸中掠过一抹讶色。
    徐德海点点头,“侯爷快接过去呀,千万别让旁人看到。”
    晨曦之下,秦瑨半边容颜隐在御桥投下的阴影里,神色看不真切。
    他滞了几息,接过笺条收进袖襴,阔步赶往宣政殿。
    路上他昏昏沉沉,锋锐的面庞显出隐隐疲态。
    自打姬瑶偷跑到衙门弄那一出好戏后,秦瑨回府就开始病了。
    白天他无甚异常,到了夜里却入睡困难,还总做秽梦,对象无一例外,皆是当今的女皇陛下。
    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沦陷,还不认命,趁休沐之时跑到城外普济寺求了个祛邪驱魔的平安符,藏在金鱼袋里随身携带,晚上就压在枕头下面。
    正巧临近年关,朝庭上上下下都忙的一团乱。
    姬瑶抽身乏术,没有再来搓磨他,他的症状慢慢倒是好了一些。
    然而今日徐德海的出现,又打乱了他的节奏……
    上朝时,秦瑨望着龙椅上那抹朱红的身影,一颗心咚咚跳的厉害,愈演愈烈。
    在朝堂上,他一直秉承着沉稳内敛的处事方式,事到如今却如同纸上谈兵,完全不作数了。
    袖襴中的纸条明明轻如鸿毛,他竟觉得重如千金,和始作俑者一样,勾着他,诱着他……
    宣政殿富丽堂皇,徘徊着官员郎郎的启奏声。
    秦瑨充耳不闻,忍了又忍,终是没能耐住心头汹涌澎湃的窥知欲。
    趁同僚不备,他自袖襴拿出笺条,悄悄在身前打开,垂目一睇,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字——
    酉时,朝暮桥。
    秦瑨还未来及细思,旁边的安国公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他回过神来,侧目望去,安国公不动声色的向他使了个眼色。
    与此同时,姬瑶的声音自御台上传来。
    “宣平侯,朕问你话呢,刘侍郎的上奏你有异议吗?”
    秦瑨倏尔抬头,怔怔看向姬瑶,素来锐利的眼眸竟掠过一丝清澈的愚蠢。
    工部刘士郎,上奏了什么?
    他完全没听到……
    宣政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瑨身上。
    秦瑨只觉耳根热起来,微微侧头,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立时读懂他的意图,嘴皮子不动,用气声提醒:“淮南筑坝……”
    秦瑨恍然,敛正神色看向姬瑶,朗声道:“臣无甚异议。”
    “哦。”
    姬瑶沉沉应了一声,黛眉不禁拢成小山。
    这秦瑨到底怎么回事?
    最近上朝,经常开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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