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的侧门与隔壁出租给柳三郎和霍捕头他们的大院侧门斜斜对着?,而争吵之?中的其中一人正是?馥娘的租客霍捕头。
    一个身材精干,面容萎靡地男人站在馥娘家侧门的巷子?口,他是?领头的人,身后还?站着?几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应当是?他的子?侄辈。
    一群人一字错位排开几行,把本就不大的小巷子?挤得?严严实实的,叫人进出都困难。
    瞧他们的模样站在这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刚才他们争执的声音没有那么大,而且馥娘看书也入迷了,所以就没有在屋里?听到动静。
    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大冬日里?的没穿外衣,就这么坐在冰冷的地上,嘴巴里?不停得?呜咽哭诉,期间还?夹杂着?让人听不懂的叫骂声。
    这声音最大的便是?她了,馥娘在屋里?最先听见的也是?这尖细的女声。
    馥娘在长安生活了那么多年,多少能听懂一些这女人骂的是?什么。
    那些难听的话,馥娘就算是?在心里?也不想重复,大致翻译一下,就是?在骂自己的女儿,说自己生了一个赔钱货,从出生就让父母担心,既然私奔了,她这个娘就算心痛,也只当自己就没生过这块肉,就当她死在外面了。
    而这不让父母省心的闺女,死都死了,竟然还?让现世人不得?安宁,弄出个命案,让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其中有夹杂着?好?几个或年轻,或年老?的男子?声音,说的内容大致是?差不多的,只是?比这女声更加婉转一点。
    听这其中的称呼,这个哭诉的女声应当是?他们话题中心那个枉死女孩的母亲,而那些男声,其中一个疲惫沧桑的年老?男声应当是?她的父亲。
    而其他年轻的声音则是?女孩的叔舅长辈以及同辈的堂表兄弟。
    这一家来得?也够整齐的,但是?竟然不是?为了给女孩伸冤,不是?为了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而是?为了求破案的人放过他们。
    馥娘在这一家子?的声音中勉力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线——是?霍捕头的声音。
    从听到霍捕头的声音开始,馥娘就知道这是?哪个案件了。
    发现地在百里?村附近的野庙神像女尸案!
    外面的这家人,就是?从神像里?砸出来的那具红衣女尸的家人!
    不是?说见到女孩尸体的时候她父母都哀伤不已?,摔倒在地上不敢相认了吗?
    现在这又是?在闹哪处?
    不找凶手了?
    让杀害了他们闺女的杀人凶手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这个案件在整个长安城的轰动还?是?十分大的,毕竟除了上次的荒山抛尸案,这是?今年第二起如此?令人发指的案件了,两起案件恶劣程度互不相让。
    但是?因为第一件荒山抛尸案作案手法?稚嫩,而霍捕头将凶手绳之?以法?的速度又及其迅速。
    和久攻不下的“野庙女尸案”相较起来,还?是?后者在百姓口耳相传之?中发酵的热度更大,传播的速度更快。
    有些百姓都还?不知道几个月之?前还?有一件同样恶劣的“荒山抛尸案”呢!
    还?是?因为“野庙女尸案”的热度过高,这件已?经结案许久的“荒山抛尸案”又被反复的提起。
    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常谈论的就是?这两件案子?谁更恶劣。
    因为“野庙女尸案”久悬无?进展,这都有几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犯案凶手,这件事的热度在长安城百姓的口中热度越来越高,就没有一个长安人不知道这件案子?。
    所有人最关注的就是?:什么时候才能破案,什么时候才能把凶手绳之?以法?。
    馥娘在小饭馆炒菜,偶尔出去路过吃饭的食客,听几耳朵闲聊都能把这案子?的进度给听全?了。
    更不要说拨霞供还?有一个说书的蒋先生,他就是?在拨霞供戏说这“野庙女尸案”出名的,所以一有点新进展,他就要把“傻大胆胆大心细,柴刀破迷障”还?有“京城名捕眼通阴阳,巧寻女尸真名”这两个段子?再?拿出来说一通。
    馥娘就算没有特意去听,路过几次也能把这两段给听全?了,你说这件事的热度高不高!
    第68章 第六十八餐饭
    馥娘知道霍捕头在查这个案件, 但没想到死者家属还能到她家门口来找霍捕头闹事。
    听到院门外霍捕头为难的声音,都没了?平日那股精神气,馥娘就知道他现在必定十分困扰了?。
    洗脸水泼到院子里的一畦小菜地里, 馥娘把洗漱用具收拢起来。
    此时听外面的情况好像发展的越来越严重了?,有女子的尖叫声音传来,馥娘心想这又怎么了??
    正好她?侧门上?还有一条不太容易被?人发?现的缝隙,她?提着?裙子,踮脚悄声走了?过去,趴在门缝上?偷偷往外瞧去。
    正好瞧到一个本就穿的不算多的女子正在撕扯着?自己?衣裳的领口,一边朝着?霍捕头扑去。
    馥娘:!!!
    这是又在闹那出?
    只听霍捕头一声厉呵:“不要太过分, 再不停下来,再这般耍无赖,我就要治你等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了?!”
    正在撕扯自己?衣裳,哭天喊地的大娘听到霍捕头声音严肃, 动作顿了?顿,馥娘明显可以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是看向身后人的。
    只听那为首的男子冷哼了?一声, 并不为所动。
    “他?不过是一个无品无职的捕快, 能治什么罪!”又使了?个眼神给那妇人, “还不——”他?冷着?一张脸,没有把话说明白, 但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这四下无人,你就是有口也说不清, 若再不还我刘氏女身后清白, 霍捕头也该叫你尝尝这有口说不清的滋味!”
    旁边有几个年轻些的男子,语气软和一些:“霍捕头, 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求求你了?, 让死了?的,埋进土里,就留个安宁,也换活着?的一个清净吧!”
    “霍捕头,现在街上?流言蜚语纷纷,我们?家已经有三个闺女被?退亲了?,当年她?堂姐闹出这事,我刘氏女本就已经难嫁了?!”
    这几人虽然语气稍微软和一点,但态度也是十分坚定的。
    “和他?废话多说什么,理我们?早就与?他?说清楚了?,我瞧他?就是个为名为利,不顾百姓死活的东西,无需与?他?客气!”
    这话便是那个领头的男子说的,他?应当就是死者的父亲,而瘫软在地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高龄妇人,应当就是死者的母亲。
    听到丈夫一发?话,那妇人就算满眼哀愁疲惫,也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拉扯着?自己?的衣裳,一截常年被?衣裳包裹着?的白皙脖颈露了?出来,从?前连晾晒都不会放到阳光下的素色肚兜也在她?癫狂地动作中露出了?小小一片衣料。
    “无耻捕快欺辱良家妇女啦!”她?嘴上?麻木而机械地喊着?这般话,四肢疲惫地朝着?霍捕头扑去。
    馥娘在门缝中瞧见这一切,瞪大了?双眼。
    门外男人们?还在“劝说”着?霍捕头:“别查了?,只要你不查了?,今天的事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怪不得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还把从?她?家出去的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谁说没有人的!她?不是人嘛!
    霍捕头躲避着?那妇人扑过来的动作,眼神凌厉得看着?刘家众人:“死人安宁?我看你们?想要的只有自己?亲近!”
    他?目光始终直视着?为首的那个颓老?男子:“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到底是不是私奔我想你很清楚!”霍捕头声音越说越高,这也是他?情?绪激动得表现之一。
    “刘大娘子是被?人谋害致死的!她?身上?那么多处伤!你们?知道她?死之前经历过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吗?!她?在被?泥巴封进神像里之前,还是有最后一口气的,她?是活活疼死的,也是被?活活捂死的!
    不追查清楚杀人凶手是谁,她?死后永远不会安宁!”
    最后这一句,霍捕头几乎是吼出声的。
    门后的馥娘听到霍捕头的话,都要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惊呼出声。
    她?知道那死者很可怜,但是真不知道会那么可怜。
    她?在被?封进那个神像里的时候,还有最后一口气吗?
    这不就是说,如果能够即使发?现她?失踪了?的话,她?是可以被?获救的?
    馥娘嘴唇都是颤抖的。
    门外对峙还在继续。
    那苍老?颓废的男人,也就是死者的父亲,长叹了?一口气。
    “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身后刘氏族人以及外戚煞有其事点点头:“总不能因为死她?一个人,搞得族中其他?姑娘都嫁不出去吧!”
    野庙女尸案疯传长安,而自从?查到这女尸是他?们?刘氏女之后,刘氏家族包括有姻亲的家族,已经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退亲了?。
    现在他?们?姓刘的上?街都抬不起头,几乎人人都在谈他?们?刘家的丑闻,若是被?这些人知道他?们?是刘家人,还要被?抓着?反复问刘大娘子的事。
    问刘大娘子是不是生前就不检点,所以才会被?杀了??
    问刘大娘子是不是有好几个姘头,姘头打起来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手把她?封进神像里了??
    没有一个问出的问题是着?调的,他?们?怎么知道一个生前在刘家毫不起眼的小娘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有几个姘头?
    人都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刘大娘子的亲爹都说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还是快点让事情?平静下来吧!
    “我们?是死者的家属,是她?的族人,我们?刘氏人都同意?不追查了?,你这捕头怎么就认死理呢!”有人不解,不耐烦。
    “她?亲老?子,亲娘都不要查了?!就算死人也讲究一个孝道吧!总不能忤逆爹娘!”
    刘氏族人一众声音,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人和霍捕头这个与?刘大娘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一般说上?一句:“请一定要查出凶手,让刘大娘子在地底能够安心闭上?双眼,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他?们?就只有一个想法,如同刘大娘子亲生父亲所说——死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事实真的是这般吗?
    或许只有他?们?刘氏族人自己?知道,为了?什么在这里堵着?霍捕头,不惜以威胁、恐吓、污蔑的手段,也要霍捕头就范,不再追查这件案子。
    再看向那个衣衫不整,疯疯癫癫的妇人。
    她?是刘大娘子的亲生母亲,每当刘氏族人说出一句话时,她?的身子就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轻微地震颤一下。
    她?始终低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面庞。
    嘴里机械地念叨着?、哭诉着?那几句重复的话语,活在丈夫的眼色与?话语中,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行动着?。
    “不要多说了?。”刘大娘子的父亲长叹一口气,他?看向霍捕头,浑浊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霍捕头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也不好过。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放弃追查真凶。
    “刘大叔,你相信我,我能还给刘大娘子一个清白的!只有查出了?真凶,她?才能在地下安宁!我会告诉长安所有人,刘大娘子是清清白白走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她?的父亲,你还不知道吗!”
    霍捕头还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劝死者的家属配合他?查案。
    这件案子这么久都没有多大的进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死者家属并不配合他?们?的工作。
    霍捕头这番话没有触动刘大叔分毫,反而是旁边想要过去抱住霍捕头,把“调戏良家妇女”的污名扣在霍捕头身上?的刘大娘脚步顿住了?。
    她?猛然转身看向自家丈夫,眼神中仿佛抓住了?最后希望,满是希冀。
    这一刻的她?仿佛是一只木偶终于被?注入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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