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如玏拧眉,这情形不太对。
    女人多半心软,年纪小一些的女孩子,尤其心软。
    耳根子软,听不得软和话,别人在她面前哭上一哭,她心肝儿柔软的一塌糊涂,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然而赵盈显然不在此列。
    她听过了,根本没什么反应,甚至嗤笑了一声。
    她脸上的神情也满是嘲弄和讥讽。
    是在……讽刺他?
    孔如玏眯起眼来:“殿下笑什么?”
    “孔老爷现在是在跟孤哭惨?”赵盈稍稍坐正了些,睨他一眼道,“孤最不吃这一套,而且孔老爷大概没弄清楚状况。”
    这时候有个人替她补两句是最合适的,但宋乐仪装着是她的侍女,干不了这事儿,徐冽又指望不上……
    “孔家涉案,人人都有嫌疑,你要见殿下,殿下给你三分薄面,也允你来见,但却不是听你在此哭诉卖惨,是要听你讲实情的。”徐冽冷着脸,背着手,仍旧站在赵盈身侧一动未动,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那样冷冰冰的,“你说了这么多,只有孔逸成的出身姑且还算在点子上,其他的都是废话。”
    赵盈诧异,侧目看了一眼,匆匆又收回目光。
    她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徐冽叫好了!
    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沉默寡言又清冷的人,噎起人来这么有一手。
    早知道他这么会说话,这么好用,当初在陈家哪里还需要周衍和李重之配合他,有徐冽一个就够了!
    果然孔如玏脸色彻底沉下去。
    他不知道徐冽身份,但看他那个架势,气度不俗,想也是大家出身,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在赵盈身侧。
    他要见赵盈,宋怀雍和薛闲亭都没有陪同,反倒留下一个他陪着。
    孔如玏深吸口气,知道这是不能开罪的人,咬了咬牙根:“殿下还想听些什么?”
    “那要看孔老爷还能告诉我什么了。”赵盈根本就没打算开口问,“或者说,孔老爷要见孤,单就只是为了弄清楚,朝堂为何下旨将你孔氏一族禁于府中?就没有别的想同孤说的?”
    他还真没有。
    放低姿态一点用也没有,既然是这样,他又不惯人前矮三分。
    于是孔如玏长舒口气:“起初来见殿下,确实只是想知道,孔家今日之祸是因为什么。
    不过见了殿下,弄明白了,余下的……殿下是奉旨钦差,到扬州府来查案的,我是清白的,且若是孔逸成涉案——”
    他话音顿住,似乎是在脑子里转过什么念头,想了好久:“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问一问殿下?”
    赵盈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证实了在京中买凶刺杀孤的是孔逸成,又能证明你们孔氏族人确无一人与此案有关,那孔家是遭受无妄之灾,平白受到牵连,定罪也只是定孔逸成的罪,与你们阖族无关。”
    可前提是孔氏一族无一人与此案有关,无一人和孔逸成勾搭成奸。
    孔逸成买凶刺杀她,是铁打的事实,人证物证具在,是栽赃不得,孔逸成也推赖不掉的。
    她的言外之意孔如玏听明白了,那口气又深吸回去,胸膛处起伏了一阵:“可是怎么才能证明孔氏族人无人与此案有关呢?”
    他哂笑,不是冲着赵盈,倒有些自嘲意味:“那玉佩真真切切就是孔氏的东西,家里的孩子落生之前就会安排人雕刻好,每块儿玉佩都长的一样,虽说天下美玉无尽相同的,然则细微处有何不同,玉的质地、成色、纹路等等,纵使有不一样的地方,当年也没人留心在意过。
    现在说叫我来认这是谁的玉,我也认不出。”
    “这么要紧的东西倘或一时丢了,却始终不声张,孔老爷觉得合理吗?”赵盈冷眼横他,“既然不合理,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子?
    孔老爷是清白无辜的,也不想孔氏一族受此案拖累,却不知,孤以为是你族中子弟伙同孔逸成里应外合,以此物为凭,买通杀手刺杀于孤。
    孔老爷,京师重地,杀手先后两次刺杀,一次是深夜截杀,一次是孤随皇叔往别院去时,随行尚有护卫随从,光天化日,当街就要刺杀孤,这般丧心病狂,难道是你一句不知就糊弄过去的吗!”
    她咬重话音的时候,透着凛冽。
    刚好外面起风,风又自窗棂吹入屋中来。
    赵盈吹在胸前的发丝晃动两下,孔如玏一时只觉寒风刺骨,将人冻了个遍体鳞伤。
    “我岂敢糊弄殿下。”他端坐不住了,站起身,躬身拜礼,“殿下此言,我心中实在惶恐。我欲证明孔氏清白,怎么可能糊弄殿下呢?”
    红口白牙翻说而已。
    赵盈点着扶手:“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孤与你说这许多,是在等你坦白交代。”
    她说坦白交代,孔如玏猛然站直,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去,音调也拔高了:“殿下怀疑是我!”
    他也不是疑问,沉声陈述着。
    赵盈不置可否。
    孔如玏呼吸不稳,胸膛的一阵起伏变成了剧烈起伏:“我是一家之主,知道轻重,更有分寸!
    刺杀当朝公主,尤其是您这位自幼受宠的永嘉公主,无论事成与否,难道我能独善其身不成?
    殿下要查案,我孔氏一族定当全力配合,可殿下无凭无据就要怀疑我,我不服!”
    五十岁的人了,说起话来,恁的幼稚。
    不服?这可不是不服就算了的事儿。
    不过赵盈也没想真的把人往绝路上逼。
    孔如玏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此番要么就是太会做戏了。
    赵盈哦了一声,正眼去看他:“孤只是这样一说,孔老爷太激动了。”
    孔如玏所有的声音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小姑娘在拿捏人心。
    她未必真的怀疑他,又或许就是认为是他干的,可是翻来覆去的说,每次开口态度都不一样,总是暧昧不清的态度,那样不明朗。
    这么大的案子,她搁置一旁,说是病了,但依他看来,她头脑清晰,精神也不错,除了面色白了点,真看不出哪里像是个带病之人。
    他们家是被架起来了。
    赵盈烧着一把火,将孔氏一族置于火上,时不时的添柴加火。
    那火会烧得更旺,一时却又弱下来。
    反复拿捏,煎熬折磨。
    孔如玏脸色不好,赵盈细细打量一番:“你没有涉案,又全力配合孤查案,孤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家赶尽杀绝。”
    说得好听!
    赵澈是她亲弟弟,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孔氏。
    所以归根结底,皇上不是不知,却仍旧派了她到扬州亲查此案。
    孔如玏感到绝望。
    前路茫茫,他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眼下最该想法子给京中去信,将事态发展以及他们家如今的处境全都告诉孔如勉,请孔如勉想办法,解救一二。
    这不是他要低头,而是今日孔氏之祸,八成由肃国公府而起。
    肃国公府——
    孔如玏眉眼一动:“我有几句话,殿下想听一听吗?”
    这就是想单独说了。
    赵盈挑眉:“跟在孤身边的,都不是外人,孔老爷有话就直说。”
    她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
    但现下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孔如玏无法,尽管心中填满了不满,还是只是顺从:“殿下觉得孔家今日之祸,是由何而起?”
    赵盈倏尔笑了:“孤与你都心知肚明。”
    孔如玏又松口气:“殿下既然知道,难道心甘情愿做他人手中剑,查处孔府,好叫人借此打压肃国公府吗?”
    “你说错了。”赵盈的笑凝起来,“你们既然分宗,自然各不相干,孔老爷虽出身国公府,但你九岁过继到扬州孔家,早就不是肃国公府的孩子。
    你们家犯事涉案,与肃国公府何干?
    孤会做谁的手中剑?孔老爷是慌了,口不择言。”
    她这样不肯通融!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说到底,孔家有没有人与贼人勾结都是不一定的,她也晓得未必能查出什么,至多抓了孔逸成,再听孔逸成随口攀咬而已。
    他本以为……他本以为她这样的人,最心不甘情不愿为人利用,但她好似又不在意这些。
    孔如玏有些丧气:“殿下希望我怎么配合?”
    这话就好笑了。
    赵盈翘起二郎腿:“你府上出了家贼,孤将事情始末告知你,你不想着如何自查,反倒来问孤,打算让你怎么配合?”
    孔如玏明白她的意思:“殿下,如果真的只是丢失玉佩呢?”
    “那就教你家的孩子弄弄清楚担待二字作何解吧。”
    无外乎那些说辞,要紧的东西弄丢了,怕挨骂,怕受罚,不敢声张,平素总归没人问,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也不值什么,却不想惹下今日之祸。
    可人做错了事,本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赵盈懒得再跟他多说,给徐冽了眼神示意。
    徐冽会意,也没打算亲自送孔如玏出门,是以不挪动,扬声朝外头叫了一声徐七。
    孔如玏心头发慌:“殿下,我——”
    “孔老爷去吧,孤给你三日,三日后孤会再派人传你过府问话。”
    第143章 死而复生
    徐冽带了人回来,出乎赵盈意料之外的。
    这事儿还得从三四天前说起。
    那时候她刚从许家离开,吩咐了徐冽去调查许家的事,后来徐冽也总没个准信,赵盈也没催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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