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抬手又止住他动作,转而吩咐底下人:“到回春堂找个大夫来,先给他看看伤。”
    她猜想果然不错。
    那些人全是冲着崔钊行一人而去——在卖女求荣这件事上,崔钊行固然禽兽不如,可崔高氏又好到哪里去呢?
    别的妇人都是为母则刚,譬如孙氏那样。崔高氏却一味顺服崔钊行,伙同崔钊行一块儿哄着崔晚照,把亲生的女儿置于何等地位?
    要说崔钊行该死,崔高氏也跑不了。
    老百姓的泼天怒火,心疼又可怜崔晚照,丢石头也该夫妇两个一块儿砸,砸个痛快,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结果崔高氏身上除了有鸡蛋和烂菜叶子,看起来肮脏了一些外,便是毫发无损。
    更不用说崔慈之了。
    崔钊行面色本该铁青的,被反绑着手押着跪在堂下,因血一直没止住,脸色偏偏发白。
    赵盈眯了眯眼:“先让他坐,没看过伤之前,他暂且不算孤的人犯。”
    崔钊行闻言抬头,眼底闪过的竟是讥讽嘲弄:“永嘉殿下这样好心,当初又何必插手别人家事?”
    “行差踏错,清河崔氏百年门楣,清贵门风,毁在你的手上,或许人都是这样的,做错了事,永远只晓得指责旁人,好像是别人逼着你做的这些事一样。”
    李重之听他说话怒气就直往上蹿,偏赵盈自己无动于衷,他黑着脸去看赵盈,见她神色仍旧淡淡,愣了一瞬,下意识又去看周衍,结果发现周衍也是一样的神情。
    他拧眉,好像是他太当回事了?
    喉咙一滚,吞下两口口水,试着压下自己的情绪。
    不过也没有人再打算扶着崔钊行起身坐下来等大夫来看伤。
    赵盈点着扶手敲了两下:“崔钊行,这些石头怎么来的,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心里真没数吗?”
    连跪在他身边的崔高氏肩头都跟着抖起来,赵盈眼中笑意更浓了。
    小校尉办事很快,回春堂离司隶院本就不算远,脚程再赶的快一些,这会儿就已经领着回春堂的大夫进了门。
    那大夫姓钱,四十出头的年纪,京城里行医有三代人,回春堂就是他家的生意,自己坐堂自己经营,医术还算不错。
    这会儿恭恭敬敬见过礼,赵盈也不吭声,是周衍吩咐交代了几句,钱大夫才猫着腰踱至崔钊行身边去。
    人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并不方便切脉,头上的伤都是皮肉伤,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加上一直没有止血,才格外吓人些。
    要说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处,甚至是伤及根本的地方,钱大夫面露为难之色,先替崔钊行处理了额间皮外伤后,站起身来,拱手回赵盈:“头上是皮外伤,养上三五日就好了,但头上砸成这样,身上恐怕也有伤处,至于有没有很要紧的,这……这没法切脉……”
    崔钊行是死是活,对赵盈来说其实真的没有很重要。
    她之所以会让李重之带人去解围,仅仅是因为崔钊行是司隶院的人犯,她要扣在崔钊行身上的那些罪名,他必须到司隶院来走上一趟,才可行。
    外面那些人虎视眈眈想要崔钊行的命,那也要在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才能从她手里拿走崔钊行性命。
    这会儿既然包扎好了伤口,赵盈摆手打发钱大夫:“若有不好的地方,孤再派人去传你来,头上的伤确定包扎好了吗?弄得到处是血,看着心烦。”
    钱大夫是医者,都说医者父母心,尽管知道崔钊行行事,可对他而言这是病人,不是犯人。
    但堂上坐着的是永嘉公主,到了嘴边的话又不敢说,犹犹豫豫的,临走前都不忘拿担忧眼神去瞥崔钊行。
    赵盈觉得可笑。
    这种人死不足惜,天下之大可真是无奇不有,连崔钊行都有人心疼可怜了,简直就是有毛病。
    头上的伤包扎起来,血也止住,只有先前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还是碍眼。
    赵盈左脚在青灰色地砖上轻一踏,站起身来。
    周衍立时转身看她。
    她背着手,居高临下看崔钊行和崔高氏夫妇:“让人把他们夫妇带下去清理一番,脏成这幅德行,都没心情审了。”
    周衍眼角抽了抽,嘴上却说好。
    她提步往外走,路过崔慈之时脚步一顿,低头,弯腰,动作一气呵成。
    细长手指挑起崔慈之下巴,迫使崔慈之与她四目相对。
    生的还是不错的,但眉眼间看不出有崔高氏半分相似之初,和崔钊行有三五分像,余下的应该也是随了他生母庄氏。
    这张脸竟也没人怀疑过他不是崔高氏亲生的孩子。
    清河郡的人怕都是些瞎子。
    皮肤不错,细皮嫩肉,果然是高门里养出来的郎君。
    清河崔氏嫡长子,平日里大抵动辄仆妇簇拥,婢女成群。
    赵盈呵了声:“县主之事,你为兄的,也知道吗?”
    “赵永嘉!”崔钊行咬牙切齿,猛然转身,却奈赵盈无何,“有什么只管冲我来,大郎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不算完全无礼,至少没敢直呼她名讳,其实打从心眼里还是有畏惧的。
    赵盈直起身来:“崔大郎君可能的确不知吧,长了这么大,想想也怪可怜的,连自己生母究竟是何人都不晓得,被自己一心敬重的父亲蒙在鼓里。”
    她啧声,冷鸷眼神扫向崔高氏:“你嫡亲的女孩儿,你倒也肯为了外室子那样作践她。”
    崔高氏咬紧了牙根,连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说的。
    崔慈之好像听明白了赵盈的意思,又像是懵然无知:“父——”
    “茂深,带崔大公子来。”
    “赵永嘉——赵永嘉!”
    身后崔钊行声嘶力竭,赵盈揉了把耳朵觉得甚是聒噪,周衍把她出门时候的动作看真切,立时吩咐人塞上了崔钊行的嘴。
    余下的话全变成呜咽声。
    ·
    地牢昏暗,不见天日,比寻常牢狱更可怕。
    崔慈之金尊玉贵的养大,连普通大牢都没见识过,何况赵盈专门设置的暗牢。
    赵盈有手段,早几天前就开始叫人准备冰块,一天五斤冰,全都弄到暗牢里,由着冰块消融在此处。
    本来就没有阳光照耀进来,阴寒冷肃,那些冰块消融于此之后,阴森气息比从前更重不知多少。
    赵盈只是动动手,跟下来的校尉们就已经把崔慈之绑在了木架上。
    他生的白嫩,手腕也细,一点儿不像个男孩子,反正徐冽他们都不长成这样。
    赵盈刚才就仔细打量过,崔慈之这幅身子,大概是很经不起折腾的,平日恐怕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听说他在清河郡才名远播,却从没听说过于骑射武艺上有什么进益长处。
    崔钊行是把他往朗润君子的路子上培养,照着魏晋风骨来,打算弄个漂亮小美人儿似的小郎君吧?
    这当爹的真是不知道脑子怎么想,大齐再不尚武,高门郎君也大多自幼习武,尽管不是人人都像徐冽那样,甚至可能连薛闲亭的程度都达不到,但再草包,也会些。
    崔慈之是养废了。
    细胳膊细腿儿的,什么也干不了。
    校尉们绑好了人,告礼退下去,暗牢中只剩下赵盈和李重之二人。
    她深以为对付崔慈之,她一人足矣,但周衍和李重之都不放心,徐冽也蝎蝎螫螫,说什么不让李重之跟着一块儿,他就亲自来一类的话,弄得她没脾气。
    这会儿赵盈背着手,缓步踱至崔慈之面前。
    距离两步之远时站定住,又一伸手,不再以指尖挑他下巴,反而死死捏住了。
    她手上上了劲儿,崔慈之下巴很快红了一片。
    他皱着眉头,对这样轻浮的举动显然不满:“殿下自重!”
    赵盈听了笑话一般:“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幅正人君子的做派和口吻,省省吧你。”
    松开手,把崔慈之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环胸退了两步:“你在清河郡长大,眼看都快行冠礼的人——哦,现在你行不了冠礼了。
    你都快二十了,陈年旧事,昔年清河郡满城风雨,你真的一点也没听说过?”
    崔慈之咬着牙:“公主用不着出言挑拨,你想知道的事,我全不知情,你就是杀了我……”
    “我杀你做什么?”赵盈噙着笑扬声,往前靠一靠,在他耳边呵气,“这样好看的小郎君,杀了怪可惜的。”
    “你!”崔慈之从耳尖到面颊都是红的,哪怕光线昏暗,赵盈却因为靠的实在太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身后李重之只觉得实在没眼看,忍不住想要咳嗽提醒她,可是才刚一清嗓,赵盈冷冰冰斥他:“嗓子不舒服就去喝水。”
    他只好老老实实闭上嘴。
    赵盈再退开时,没错过崔慈之眼中的羞愤。
    崔钊行这样的老狐狸,手底下养出他这么只大兔子,这对儿父子同昭宁帝和赵澈兄弟之间,完全不一样啊。
    “就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崔高氏一点也不像吗?”
    崔慈之三缄其口,不肯理会赵盈。
    赵盈挑眉:“无妨,我还从清河郡请了几个人进京,等人到了,让你见一见,你真正的外祖家,还有命活着的时候,总要见上一面的,等将来九泉之下,也好见你亲生母亲去。
    不用谢孤,孤这个人,就是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蒙骗,尤其是崔大公子这样生的好看的人。”
    “天家公主,荒诞无耻,简直不要脸!”
    崔慈之张口啐她,赵盈却早料到一般,闪身躲开,啧了一声。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公子,以县主婚事为柄,做卖女求荣这等事,你知道吗?”她话锋突转,神情也冷下来,“同样的话,看在你好看的份儿上,孤问你第二遍,你要是想等孤问第三遍——”
    她咯咯笑起来,指尖一一划过的方向,是东侧墙上挂着的各色刑具:“话就没这么好说了。”
    第257章 毒杀
    崔慈之眼神都变了。
    满目琳琅的刑具,他在话本上都没听说过的。
    往常那些话本戏折上讲的,无非什么烙铁长鞭,再不然就是些叫人想来便毛骨悚然的刑法。
    而这暗牢中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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