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就在于,姚玉明大婚之后,就定居在了晋州。
    姜子期一向管不住她,如今更不会管着她,她成天恨不得长在赵盈的院子里头。
    当日到晋州来时,姚玉明买的宅子本来就紧挨着赵盈的宅邸,地段好,又是难得的僻静。
    如今真的定居下来,她也花了银子盘下了三五间铺面,在城郊置办了两处庄子,一应的庶务都丢给姜子期去打理,自个儿在家里做甩手掌柜,是以成日无事,就缠着赵盈一个人。
    这天她又来,徐冽才从外头去给赵盈买了胡饼回来,一进院子就瞧见坐在廊下的姚玉明。
    徐冽拿舌尖顶了顶上颚处,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把手里的胡饼交给挥春,大步流星迈过去:“我听说姜子期今天去庄子上巡查,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
    姚玉明方才也不知道在跟赵盈说什么,本来笑的正高兴,乍然听闻这样的话,猛地回头看徐冽:“我才不去受那份儿辛苦,你有什么意见吗?”
    赵盈拉了她一把:“你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
    徐冽这下算是没了法子,只能把那些不满的情绪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他跟赵盈之间名不正言不顺了二十多年,这些他都不在意。
    当年赵盈要让位给虞令贞,却不许他一道离京。
    他留在京城统领禁军七年时间,直到虞令贞都说把禁军交到徐珞手里放心得很,他才辞官去朝。
    可那年到晋州来,待了不到十天时间,就被赵盈催着回了京城。
    偌大一个将军府,主人家不在,朝臣难免议论。
    这就是赵盈拒绝他的理由。
    十年。
    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能在晋州虞府出入自由。
    赵盈当初说在晋州等他,不过一句敷衍的话,他哪里敢跟她认真计较。
    现在快活的日子也就才过了十年,跑来一个姚玉明——
    先前那十年时间里,薛闲亭也来过,在晋州小住了半年,因为他母亲病故不得不回京去的。
    赵盈刚开始经营做生意的时候,杜知邑也来过,住了三个多月,几乎手把手的教赵盈那些经商的门道。
    那些日子里,他活脱是个外人,根本挤不进去。
    好在余下的时光里,赵盈身边一直都只有他一个。
    他不在意分房不分房,更不在意赵盈会不会嫁他,反正这些年,赵盈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他,唯有他。
    偏偏姚玉明成了那个例外呗?
    她跟姜子期就不能找个地方安心过他们的小日子去吗!
    徐冽忍无可忍,写了一封信送往京城。
    是夜,姚玉明在赵盈这儿吃过晚饭才意兴阑珊的回了自己府中去。
    人一走,赵盈就招手把徐冽叫到了跟前去。
    徐冽看起来也兴致缺缺,脸色不大好。
    赵盈无奈叹气,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来。
    徐冽一看那信封,眼皮跳了两下。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孩子一样,这样孩子气的事情,淳哥儿五岁的时候就不干了。”
    赵盈一面说,一面递了那封信到徐冽面前:“你说你,明康也四十五了,你跟人家哥哥告这种状,你觉得合适吗?”
    要是没人发现,徐冽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被赵盈知道了,徐冽脸上当然是挂不住的。
    他这封信是写给赵乃明的,叫赵乃明不管想什么法子,先把姚玉明弄回京去再说,而且信上他写的也直白,就明说了姚玉明如今天天泡在虞府,打扰到了他和赵盈。
    信既然是他写的,那打扰自然也是他觉得被打扰了。
    男人家有时候小肚鸡肠,那点儿小心思彼此也都知道。
    他这么写,赵乃明看过就会明白。
    信封是被启开的,信赵盈肯定是看过了的。
    徐冽反手摸着鼻尖捏了两把,尴尬的别过脸:“她跟姜子期打算在晋州长住,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天天都泡在咱们府上,缠着你,我看不过眼。
    她爹娘都不在了,长兄如父,我当然写信告诉常恩王。
    人家都说新婚燕尔,她不去粘着姜子期,倒成天缠着你,故意的吧?”
    反正姚玉明那个性子,也不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赵盈看他也没打算接下这封信,随手就撂到了一旁去:“明康有身孕了。”
    徐冽眼角抽了两下,难以置信:“什么?她怀孕了?”
    “已经有两个多月,是在她决定跟姜子期完婚之前,就已经怀上了这个孩子。”
    说起这个,赵盈不免叹了口气:“她叫大夫看过,大夫劝她别要,她自己一直没想好。”
    “是因为……”
    徐冽抿紧了唇角,犹豫了半晌。
    赵盈也没非要等他说完,点头说了声是:“当年她生瑶瑶难产,伤了身子,所以这二十多年都没再怀上孩子。
    这个孩子说起来来的也真是太巧了。
    明康心结解不开,那个疙瘩一直都在,哪怕姜子期放弃朝中大好前程,辞官陪她到晋州来,她对姜子期也总是不能释怀。
    可偏偏这个时候怀上了这个孩子。”
    现在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姚玉明成天表现得没事儿人一样……
    徐冽心口一沉:“她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她这些天总说,孩子是上天赐到她身边的,且孩子又没有做错任何事请。”赵盈也是颇为无奈,“这个年纪怀胎是奇事一件,何况还是她这样的身子,她更觉得这孩子是上天恩赐,说什么也不肯把孩子给打掉。”
    “那姜子期——”徐冽自己先收了声,“算了,姜子期哪里管得了她。”
    “姜子期也不是说不管,刚知道她有了身孕的时候欢喜的什么似的,听了大夫的话又犯愁,劝了明康几次她都不听,姜子期为这事儿给京城去过信,赵乃明也回过书信,把明康教训了一顿,非让她拿掉这个孩子,说要亲自到晋州来,可你看,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赵盈摇着头,人往软枕上靠过去:“明康这辈子,始终都是孩子脾气。
    她从小就没吃过亏,跟我表姐是一样的人。
    想做什么,都随自己高兴和心意,谁也别想强按着她们的头改变她们的想法。
    明康说,如果真的为了这个孩子丢了性命,她也没觉得有多不值得。
    可能是在生死选择的关头,有很多事情就突然看开了,她这才接受了姜子期,跟他完了婚,做了正经夫妻。”
    徐冽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也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换做是他,又会怎么选择呢?
    他不是姜子期,所以没办法说姜子期做的对或是不对。
    其实就算是他自己……他能说服得了赵盈吗?
    既然不能,倒不如高高兴兴的,陪着她走完可能是最后的一段人生路。
    说不定到了最后,峰回路转,也未可知。
    “这件事,京城都知道了吗?”
    “明康不想声张,只告诉了赵乃明夫妇俩,还有她的一双儿女。”赵盈去拉徐冽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圈圈,一递一下的,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动作,“她说这世上与她还有关联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她不想把亲人都瞒着。
    她跟姜子期在晋州成婚,没等着他们从京城赶来,实则是已经亏欠了他们的。
    这个孩子留下与否虽然决定只有她自己能做,但是她做了决定,总归是要告诉他们一声的。
    孩子们的来信她也拿来给我看过,本来都已经动身往晋州来了,被她给骂回去的。”
    徐冽觉得掌心里痒得慌,这才攥住了赵盈的手:“怪不得这些日子她恨不得长在你的院子里。”
    “她也是个人。”赵盈笑不出来,语气中是无限的感慨和怅然,“是人谁不贪生?谁不怕死?无畏生死的能有几个。
    她心里是怕的,又不愿叫我们跟着提心吊胆,成天跟没事儿人一样。
    你看姜子期,近来你瞧得出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吗?
    所以别写信回京了,我知道你烦她成天泡在我这里,但是徐冽,这种时候,有什么好跟她争的?
    她从出生到如今人到中年,就这么一路被宠着过来了。
    我这些年也看开了许多,能宠着她们的地方,真挺愿意宠着她们。
    你就不要计较了。”
    她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况且他就是再不满,知道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去跟姚玉明计较不成吗?
    徐冽只是突然之间又开始庆幸——
    当年赵盈生下虞令贞后,他其实也没少在上阳宫留宿。
    赵盈少有拒绝他的时候。
    只是每次事后,她都会服下一碗避子汤。
    他曾经为此伤怀,持续了三年的时间才敢问她,能不能不再服避子汤。
    赵盈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闯了一遭的,要虞令贞是为了给虞家留下一丝血脉,也是不希望她人到暮年时,这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寥寥无几,心里没个牵挂着落。
    但孩子她只要虞令贞一个就足够,再不会要第二个。
    如今想来,他实在庆幸的很。
    赵盈是难得的人间清醒人,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了。
    如果真被他三言两语哄着再怀上孩子……
    姚玉明生瑶瑶的时候难产,她生虞令贞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月子里还落下了病根。
    说不定如今真的跟姚玉明是一样的。
    他也同姜子期一般,要面对这样的两难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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