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逐小心地移交于她,因为方才的事,甚至刻意避免触碰到她的手。
    “对不起,时傿,我向你赔罪,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我不会再越过友人的那条线,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别不理我。”
    “我……”
    季时傿抿了抿唇,她就算原本想说什么现在也说不出口了,裴逐这一番话迎头浇下来,她要是还冷面应答倒显得她无情无义,小肚鸡肠似的。
    裴逐垂下头,语气哀伤,“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对不起……我这便走,我今日来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株麦苗,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说罢手一颤,当真转过身欲往外走。
    “哎怀远……”季时傿叫住他,举起那株麦苗,想了想还是淡笑:“多谢,我收下了。”
    裴逐面上欣喜,扬起唇,“你愿意收下便好!”
    “那……时傿,我们还是朋友吗?”
    季时傿略作沉吟,缓缓道:“是。”
    “好、好……”裴逐紧了紧拳头,双手交握,捏着虎口才没让自己太失态,“那我便不多打扰你了,时傿,谢谢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
    “嗯。”季时傿略一点头,“琨玉,送送裴侍郎。”
    “是,姑娘。”
    季时傿捏着那株麦苗,从前厅后走出,呼出一口气,径直返回后院。
    梁慧芝近来住在博文馆内,自上次被温玉里诊治过后,她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以前博文馆内人手不够的时候她才会勉强去帮忙,只是从不抛头露面,只在后堂做些琐事。
    如今却敢直接站在大堂内招揽生意或是帮掌柜算账了,她神思敏捷,博文馆如今离不开她,因此今日接了李倓下学后,将他送进镇北侯府之后便赶紧回去照顾生意。
    与其给他聘请名师教导,还不如直接丢给梁齐因,因而当季时傿回到院里时,梁齐因正在教李倓念书。
    他现在比幼小的李倓还有些静不下心,时不时地往庭院大门张望一下,其实季时傿根本没离开多久,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人要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好,一旦得到了,再之后便如饮鸩止渴,一刻也离不开,梁齐因实在是念不下去,索性将书搁在膝头,如望妻石一般眼巴巴地看着大门。
    好不容易等到季时傿回来了,她手里却捏着一根苍翠的麦苗,那绢帕一看就不是他的,那还能是哪来的不言而喻。
    “小舅母回来了!”
    李倓从书上抬起头,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双脚尚无法够到地面,又不敢跳下去,急得快在凳子上哭出来。
    梁齐因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伸手将他抱下来。
    李倓双脚挨到地面便撒腿跑向季时傿,一把搂住她,扬声道:“小舅母你去哪儿啦,咦这是什么?”
    季时傿晃了晃手,道:“这是麦苗,倓儿平日吃的馒头饼子就是由它来的。”
    “哦——”
    梁齐因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状作随口问道:“哪里来的。”
    “怀远给的,说是蜀地种下的种子发芽了。”
    梁齐因淡淡道:“他倒是有心。”
    季时傿不置可否,低头看向李倓,他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只在书上读过,从未亲眼见识到什么是稻子,什么是麦穗,正眼露新奇地盯着季时傿手里的麦苗,跃跃欲试。
    “哝,倓儿拿去玩。”
    季时傿见他好奇,便顺手递给他。
    李倓抬手接过,笑嘻嘻地跑开了,
    徒留一张绢帕还留在她手里,季时傿下意识摩挲,等到指腹下按到一片凸起,才陡然发现帕子的边角竟还有一个“逐”字。
    绣着名讳的绢帕,必定是极为贴身之物了,季时傿登时面色一僵,手里如同握着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她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梁齐因,却见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底晦暗不清。
    “不是、这个……”
    梁齐因浅笑一声,“阿傿想说什么?”
    季时傿眨了眨眼,急道:“我这便让人洗干净了送裴府去。”
    “那人人都知道他的贴身手帕在你这儿了。”
    “我……”
    梁齐因上前靠近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阿傿和裴侍郎看起来……私交颇深。”
    季时傿心道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梁齐因不依不饶道:“他翻山越岭给你送来一根完好无损的麦苗,阿傿还收下了他的手绢。”
    季时傿终于意识到怪在哪儿了。
    披风上的鸭绒是黑色的,季时傿半张脸掩在其中,犹如乌云盖月,她抬眼迎上前,分毫不怯,反叫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梁齐因瞬间哑了火,垂下目光,闷声道:“阿傿……”
    季时傿伸手点了点他胸口,尾音上扬,“齐因,你是不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坦诚
    听她这么问, 梁齐因张了张嘴,避开与她对视,闷声道:“没有。”
    “真的吗?”
    季时傿抬头凑近几分, 眼里满是探究,“那你为什么……”
    她垮着嘴角,模仿他的样子作出一个下弯的弧月形,随后笑眯眯道:“嘴是这个样子啊?”
    梁齐因收回不知不觉间出卖他的嘴角, 侧过身,语气沉闷, “就是没有, 你不要问了……”
    季时傿似笑非笑, 梁齐因虽侧对着她,余光却飘闪不定, 将落不落地偷看她。
    季时傿忍着笑, 觉得自己还是得逼他一把, 于是伸手扳过梁齐因的下巴,抬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完事了又咂摸道:“没有吗,我尝着怎么这么酸呢?”
    梁齐因登时目瞪口呆,震惊于她怎会如此大胆,磕磕绊绊道:“李、李倓还、还在后面……”
    “他矮,看不见的。”
    季时傿眼底含笑, 说话时嘴唇微启,分明是故意为之。梁齐因沉默了片刻, 忽然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他身形颀长, 肩又宽, 将季时傿遮得严严实实,刚刚还在担心李倓会不会看到,现在就敢凑上来。
    谁知季时傿偏头一避,伸手抵在他胸前,故作严肃道:“干什么?”
    梁齐因只盯着她看。
    季时傿一字一顿道:“不准白、日、宣、淫。”
    随后手一收,只管煽风点火,完全没有要负责的意思,施施然往角落正伏在案前的李倓走去,“倓儿,看什么呢?给小舅母瞧瞧。”
    徒留梁齐因一个人还愣在原地,心里又是酸又是麻,局促地扯了扯衣衫下摆,被捉弄到这个份上,还没处说理去。
    他转过身,却见季时傿正在跟李倓折腾那劳什子麦苗,她的手边还放着裴逐的绢帕。
    梁齐因越想越难过,但他又不善表达,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敢真去质问季时傿什么。
    又过了片刻,琨玉前来通传,说是梁慧芝过来接李倓。她梳着干练的发髻,窄袖收拢,乘车过来的一段时间都未曾懈怠,手上还握着一卷账本。
    李倓又是做功课又是温书,梁慧芝来的时候他正倚在小几边昏昏欲睡。梁慧芝上前将他抱起,靠在肩头,一边踏出侯府的大门一边道:“时傿近来身体还好吗?”
    季时傿点点头,“已经好很多了,姐姐呢?”
    梁慧芝温声道:“有徐大夫的药方,自然早就没有大碍,李倓是不是很吵,没烦到你吧。”
    “怎会,倓儿很招人喜欢的。”
    梁慧芝笑了笑,肩头趴着的李倓睡得正香,她心里不免欣慰感怀,人到如今,老天还给她留了个懂事可人的儿子,前事种种,倒也算不上悲苦了。
    “哎对了,小六呢,怎未曾看见他?”
    季时傿挑了挑眉,“屋里,跟我闹别扭呢。”
    闻言梁慧芝先是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也就你能把他弄成这样了。”
    季时傿忽然问道:“姐姐,齐因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梁慧芝思索一番,意识到她指的应该是两人还没认识的时候,迟疑道:“与现在也大差不差吧。”
    “不似同龄人一般活泼有朝气,祖父教他克己复礼,他对人便一直宽和温逊,从不与人起争执。”
    梁慧芝说着说着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家里姨娘子女众多,他的品性跟父亲最不像,不讨喜,祖父一走,父亲便变本加厉地打骂他。”
    “时傿,你别看他身为世子在外好像风风光光的,实际上过得并不好。”梁慧芝将欲下沉的李倓往上抱了抱,抿唇道:“就这样他居然也没长歪,可见心性坚定,我不是故意夸他,我是说真的,梁家男丁众多,但我只认这一个弟弟。”
    季时傿垂眸不语。
    梁慧芝缓缓道:“他嘛,性子就那样,有什么情绪都自己咽着,不愿意跟别人说,主要是也没人能听他说。不过我看得出来跟你在一起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说罢闷笑一声,“都会跟人闹别扭了。”
    “这般。”季时傿喃喃道:“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梁慧芝笑了一下,“没什么,你俩好好的就行了。哦差点忘了,今儿我来的时候,看见瑶台玉凤开花了。”
    季时傿抬起眼,“开了?”
    “是,纯白的颜色,可好看,不枉你们这些时日悉心养护。”
    季时傿忍不住笑道:“正巧,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我好带进宫去。”
    “是啊,不说了,我先带倓儿回博文馆了。”梁慧芝上了马车,朝她招手道:“你也回去吧,门口风寒,冻着了小六又着急。”
    季时傿拢紧披风,低头道:“好,姐姐路上小心。”
    “诶。”
    待马车从门口离开后,季时傿返回后院,一进门就能瞧见梁齐因站在廊下往这看,见她过来又倏地把目光别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
    “姐姐已经带李倓回去了。”
    “嗯。”
    季时傿凑上前,“你在想什么呢?”
    梁齐因瞥了她一眼又不说话。
    “嚯,不理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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