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仍在奋死冲击北阙的皇帝,保太后对贺存道:“这样打岂非要闹到天明, 让那些死士上。”
    贺存此时也知道保太后对皇帝终究是起了杀心,然而作为执行者, 他亦要在此时做出规劝的姿态, 以避免日后的灾祸:“太后,如今皇后、昭仪和皇子们都在这里,容属下再劝劝皇帝, 或许看在妻儿的份上,能与太后缓和些个也说不定。”
    保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权力之争,王座之战, 皇帝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去, 去保住太子,又怎会怜惜这些妇孺的性命呢?皇后、长公主, 你们俩说是不是?倒是那个薛美人可能还得皇帝些许垂怜。”说道此处,保太后皱了皱眉,“今日薛美人没有到,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出列:“回太后,薛美人偶感风寒,抱恙在身,臣妾已允她在漪澜殿静养。”
    保太后闻言,轻轻一笑,对身后一众妃嫔道:“你们也好生瞧瞧,什么是伉俪情深。皇帝今日之事早有预谋,怎得不让你们都装了病,
    偏偏让薛美人躲了过去?”说完对卫遐道,“陆氏族人等此事了结后,卫冉归都,老身再行处置。你现在去漪澜殿,把那个贱蹄子给带过来。你女婿吃的可是她和她兄长的暗亏。”
    讽刺一番后,保太后也无心再理会后面拈酸吃醋、各怀心思的众人。皇后与皇帝情分淡淡,杀之无用,反倒引陆氏记恨,从而对卫冉不利,倒不如留着。至于长公主,她的儿女如今都在长乐宫为质,舞阳侯秦轶与关陇派向来亲近,且冀州秦氏与贺家也连着亲。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最清楚,倾华和皇帝这一对姐弟,经历过易储之变,说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既经历了这些,也就知道身为皇家,活着就是不易。前朝屠戮宗王的血泪史仍历历在目,后人以史为鉴,皇室视亲情也不过尔尔。既然不能同富贵,倒不如各自活着自己这一份,总比死在一块强。
    不远处的高阁上,元洸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驾,细长的双眸早已失去以往的光泽。他的父亲还在搏命,他的兄长还在攻打北阙,他的爱人也在流矢间躲闪,而一道雨幕,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
    元洸忽然笑了笑,许多事情释然放怀,再无疑虑:“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搏命?”元洸身边的小内侍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的五皇子,连这句话是否在对他说都不确定。
    元洸道:“我曾读史书,见那些帝王过往云烟,便有些好奇,刘邦忾然西去时,是否真的想过自己能够打下咸阳?曹孟德火烧乌巢的时候,是否也是抱着必死之心去做这一场豪赌。为何项王事后才入咸阳,最终只是分封诸侯,不登位。为什么官渡之战,袁绍即将收网的时候,猝然而崩。”
    “那大王如今可知晓了?”
    元洸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然而他并没有回头看,只继续答道:“有些人永远期望自己能够端坐于大帐之中,闻捷报于千里之外。想的是运筹帷幄,避免所有的风险。殊不知,有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稳操胜券,稳赚不赔。而当皇帝,犹是如此。想要子孙万代吸血天下的人,必要先用自己的生命洒血天下。高祖血战成皋,魏武搏命乌巢,只要不豁出这身家性命,就永远拿不下权力最高塔锋的旈冕。”
    “那大王为何不愿搏一把?”
    元洸只是笑着摇摇头:“那是他们的战争,我本不属于此。”他望着眼前每个人拼搏的一幕,亦回想起自己与陆昭过往的每一幕。天心与人心皆难以窥测,变幻无常。元洸曾经觉得陆昭在凉州所经历的一切,会让她有所改变。早年在权力场上的博弈,无疑会给她带来冗长的空洞与无力感。这必然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来回复。然而事实是,她每日只是晚睡,晚起,三餐照常。
    那时,他扣押了云岫等人,留给陆昭的时间不多,她要尽快料理好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因此,很快地,她又投入了新的战局,且状态极佳。她行动的脚步比他预想的更快,关陇世族还未来得及分一杯羹,她便已将所有利益置换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太阳高升时分,崇仁坊宅邸内的书案上,是他从各处搜集来的消息。而陆昭一一过目,一一分析,再将它们一一重新封存。她冷静地走着每一步棋,揭开长安城下每个人的底牌,当察觉到吴淼可能是能争取的势力时,又策划了这出与帝王同乘的戏码。她的出手速度还是这样快。
    以前的疲惫,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遐想。春日的同乘一车,看遍都城繁华;夏日的共处一室,身沐一室清凉;他每一次去长乐宫探望她的时候,当他听到她与他说话仍带着儿时的促狭时,他也曾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带给她的痛苦与仇恨或许能够抹平。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元洸知道仇恨的滋味,陆昭的口中虽然没有说出过那两个字,但自己的母亲去世那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过。那是比愤怒还要强烈的情感,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委屈,血液裹挟,注入骨髓。自此之后,或匍匐,或行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由它指引,由它驱动。谋划,计算,却永远记不住过程,没有什么过程,仿佛毁灭是他追求的唯一结果。
    可是这些年来,元洸却知道,陆昭与他不同,她可以真真切切记起许多往事,也可以明明白白地思考一些未来。即便是陆昭在心里对自己稽诛无数次,可权力的得失,才是天大的事。这并不是什么仇恨,这怎么可能是仇恨。
    “韩御史需要我做什么?”元洸回过身,看了看眼前的绣衣御史。不同于往日,他的衣袍有些凌乱。
    韩任从袖内取出一支锦匣,道:“今上让奴婢把此诏交给大王,说来日若没有机会为大王宣读,便让大王携此诏入都。另外,请大王和奴婢交换一下衣饰。”
    绣衣御史属乃皇帝执掌的情报机关,对于乔装打扮也算颇有心得。韩任姿容秀美,身量也与元洸极为相似,再加上略修妆容,除却声音不同,旁人甚难区分。韩任装扮好后,又问元洸一些常习相关的问题,最后又学元洸的语气行礼说话,就连元洸也颇为吃惊。
    “韩御史,看来你们平日没少监视本王。”元洸看着眼前的韩任,半开玩笑道。
    韩任仍旧谦恭:“以往绣衣属有对大王得罪的地方,还请大王宽宥。”
    元洸却摆了摆手:“你们不过是尽忠职守而已,只是我有一个疑问,还请韩御史解答。韩御史此行,即便功成,只怕也将性命不保,难道仅是为一个忠字?”
    韩任道:“奴婢昔日曾获罪,今上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所幸,奴婢识得几个字,偶又能闻得几句圣贤语,也仅能在这忠字上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
    元洸道:“韩御史自是博古通今。只是我在韩御史这身衣物上闻到的熏香似乎……”见韩任拘谨起来,元洸笑了笑,“韩御史,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此行是为我全节,为我全义,换做我行此事,只怕令父皇死的更快,令她死的更快罢了。对于韩御史,我也有心回报。虽然长安城不在我掌控之下,宫里宫外,总也有些手能伸到的地方。若韩御史有所托付,定当尽力而为,不使韩御史为难。我也有心爱之人,你我不过将心比心罢了。”
    韩任想了想,想到夏末入秋,想到冬日飞雪,思绪终在那个少女手摘海棠的明媚春日停了下来。许是心中千般放心不下,于是道:“奴婢曾在小伽蓝寺许愿坐到绣衣御史之位,如今尚未还愿。若除夕之前大王有幸路过,还请大王为我奉上七百一十钱给寺中主持。”
    元洸点点头,道:“我知晓了。”
    元洸望着韩任的背影,绣金朱黼,玉冠冕旒,为自己,也为了他走进了那片火光之中,那一刻,仿佛黎明即将到来。是了,黎明终将到来,草木展叶,鸟雀鸣林,一朵又一朵的花儿顶破花壳,夜中的雨露也会在阳光下化作一片洁净的水汽。所有在黎明能够目及的一切,都曾挺过长安漫长的黑夜。
    至于无法被人们看到的那些,无一例外,皆是献祭给黑夜的祭品。
    第140章 黎明
    双阙崔嵬, 城墙嵯峨,皇帝的玉辂已逼近未央宫北阙,然而宿卫冲击方阵的强度也愈来愈大。此时已有不少臣属受了伤, 拒木依旧挤压着众人所剩不多的空间。保太后端坐稳如泰山,看着最后那片天心被浓云挤压, 已如一块漆黑的凝墨, 而书者早已无力援笔其上。
    雨势渐大,昭阳殿的火很快被熄灭。此时有一人惊呼道:“太后,太后, 奴婢寻到五皇子了!”
    保太后闻言望去,只见被烧毁的那片废墟中, 被抬出一个冠发不整的人来,手脸俱是黑灰斑驳。保太后心中存疑, 她本以为元洸早已逃走了,然而先前的龃龉她仍不能佯作不查, 因此见元洸走近
    ,保太后扳过脸, 不再看他, 只抬了抬手:“去给他擦擦脸。”
    “多谢倩秀姐姐,我自己来便好。”韩任接过倩秀递来的帕子,现将手擦净, 而后对着镜子轻轻拭了拭脸颊,擦去了大部分烟渍。倩秀接过帕子时,忽然惊地退了半步, 手一抖, 帕子落了地。
    她曾无数次向元洸递过巾帕、茶盏。她知道元洸的手背虽然细洁如玉,但手心因有密密的伤口而十分粗粝。这个人的手上虽然也有厚茧, 但她只看一眼,便已觉有天地之别。
    众人回头往这边看,韩任已将帕子徐徐捡起重新叠好,却不归还,转而放入怀中,道:“就当是姐姐送给我的吧。”
    轻佻却又圆融,是元洸一贯的风格。保太后一向不喜欢老成稳重的人,老成稳重意味着有更多的心思埋在了下面。她想要的皇帝,不要有太多的心思。即便是孩子,亦是如此。
    保太后叹了口气,有些话却不得不问清楚:“朝露阁里的那部《法华经》,是你让陆侍中抄录的?”
    韩任道:“孙儿不知此事。”
    陆昭设计调虎离山,而元洸之前亦囚禁于清凉殿,元洸知或不知,原本就在两可之间。况且元洸对陆昭情愫已深,此事上却并无半分回护之情,即便十分真到不了,也有七八分了。
    保太后揉了揉额角,若自己与元洸仍有着这层养育的情分在,让他继位是比让姜昭仪二子继位要更好的选择。姜绍的老辣和姜家在台省的势力,无疑要让关陇世族做出更多的让利。权衡再三,保太后终究道:“罢了,你且过来吧。”
    韩任方要接近,却见卫遐领人行至保太后身前。卫遐命人将抓住的那名婢女丢在了地上:“回太后,臣去时,漪澜殿已空无一人,薛氏和小公主都不见了,只有这个婢女,似乎是在找东西。”说完将一包东西扔在了地上,里面有一只摇鼓和一卷褯子,显然是公主所用的东西。
    韩任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是薛芷的贴身大宫女明绮。出门前,她们带的东西不多,这些婴孩用的东西,寺庙里也没有来得及准备。
    保太后笑了笑,抚了抚手中的紫檀拄杖:“你家薛容华现在何处?”
    明绮见此情景已知自己断无活路,见保太后身边站立的人,心中先是一顿,旋即大笑道:“皇帝英明果断,早就命人将我家容华送出城去,怎容你一个老牝戕害。”
    未待保太后回应,琳琅已走上前去,朝明绮很扇了两掌。明绮容色姣好,肤质又薄,生挨了两掌,两颊早已见了红印,嘴角也渗出了细细血水。
    保太后冷笑一声:“你家容华若真在城外,何须你进宫来取这些东西。罢了,老身知道,你家容华待你极好,听说还给你指了一门婚事?”见眼前人静了静,保太后继续引诱道,“女儿家,嫁人才是正经事,这一辈子好与不好,投胎是第一重功夫,往后的日子,便全在这一上头。你若将你家容华在的地方告诉老身,老身同样也能给你指一户好人家,放你出宫嫁人。要知道,你家容华就在这宫里头,早晚都能搜到,老身开这个口,是给你的恩典。”
    明绮道:“我随容华入宫,书读得不多,却也知一个忠字。弑主得富贵,弑君得富贵,这样的事,混蛋王八羔子做的出,我却做不出。”说完,便一头要往台阶上撞。
    几人将她擒拉住,保太后执起拐杖,用杖尖抬了抬明绮的下巴,撇过眼去,道:“长得太美,和你主子一样,是个没福气的。”说完对卫遐道,“绑了她,送去劳军吧。”明绮粉色的裙衫如同一片柔弱的花瓣,被拖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中。凄厉的喊叫声中,保太后下达着最后的命令:“搜出薛容华,殿宇、花苑、池台、寺庙里头、道观里头,都给我搜一遍。找到了拉到老身这里,皇帝这么费力地把她藏起来,想来是真心疼他,也必不忍让她去劳军。”
    “诺。”
    正当卫遐转身的一瞬间,保太后忽觉脖颈有一丝寒凉,随后整个人在一股巨大的力道下向后倾仰。
    “太后、五皇子!”卫遐的惊呼声中,保太后已被扮作元洸的韩任以一把匕首挟持住了。
    琳琅吓得跌坐在地 ,倩秀倒是镇定地退了几步。保太后身后的几名妃嫔女官,也都连连后退。倒是皇后较为镇定,对韩任道:“大王请先莫伤人,有话好说。”
    韩任的手腕与刀刃呈一夹角,抵在了保太后的颈下,在众人的惊惶的目光中,走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让你们的人放下武器,打开北阙。”
    贺存有些慌措,卫遐只先拦住了要向前去的宿卫,道:“大王,太后有意传位于大王,大王何故为此?”
    众人静默,过了许久,保太后忽扬声笑道:“他……他不是渤海王。”那双她曾经牵执过无数次的手,她又怎么会不记得,想来倩秀方才如此失态,大概也是发现了的。保太后望向贺存:“莫要管我,我一个老太婆,死了也就死了。快杀了这个人,擒下皇帝,去丞相府救你的爹爹。若再犹豫,我家只怕俱为东市鬼矣。”
    贺存仍是不忍,看向卫遐,卫遐却不敢多言一句。保太后看在眼里,此时已知,贺存身为亲族,不忍动手,而卫遐只怕现在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陆氏掌控的卫冉,此时已足够让这个禁军武臣改头换面,把自己再嫁出去一次。
    正犹豫间,一名宿卫来报:“将军,那些死士已调来了,请将军下令。”死士多为世族豢养,却不同于部曲。这些人自小习的不是打仗所用的武艺,而是力拨千斤,徒手拔舌于猛兽的勇士。然而这些死士的寿命通常也很短,四十而亡乃是常态。
    贺存慢慢拔出佩剑,指向韩任,泪眼朦胧:“杀了此人。而后擒下玉辂上的所有人,回长乐宫,命大内司李真如令女官班奉太后印玺、书文,命中书监王峤奉中书印玺入内。然后告诉丞相府的人,让他们放了丞相。”
    数十名死士涌了上来,韩任笑了笑,刀锋深深地贯穿了保太后的脖颈。
    不同于众人眼中的天穹晦暗,他的目光有一种萧风尽过的清明。狭长的眼眸自凛冬而过,在漫漫春风,莹莹月色之下,镀出一道如施金粉的焕然。岁月如霁,山河如缎,他终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一片雾白的光下,他望了望不远处熟悉的院落。海棠花开,邀风往来,少女倚在树边,一朵花瓣落下,一如他捡起时静默、无声。
    “我为苍生,诛杀此獠。”苍生,这是他对她生命最后一次斟酌的用词。
    肢体在死士的股掌中挤压、扭曲、破碎,头颅连同王冠如捻去一片叶子一般,血肉终成齑粉,余者美、并且老去。
    姜昭仪抱着两子放生而哭,琳琅伏于保太后身边痛哭,下位者静默,上位者早已从容转身,瞄向北阙下最后一片明净之地。
    皇后陆妍默默起身,对公孙大内司道:“鸣钟。”
    保太后丧亡随着钟声笼罩于整个未央宫,宿卫们的抗斗也在钟声里有所缓弱。然而死士们仍旧奔向北阙,仅仅一瞬间,三名甲卫便已被几名死士双手托起,生生投掷在对面的石阶上,血流汩汩。饶是见过真刀真枪的宿卫此时也不由得向后退缩数步。
    陆归一戟戳中了扑上来的死士,其当场毙命。而后来者则悉数扑在玉辂上,不过两三下,双辕已被拆卸的一干二净。周围的百官先被一一擒拿,随后便有人盯上了骑在马背上的陆昭,慢慢拢了过来。
    马儿受了惊,奋蹄而跳,陆昭险些跌落。几人已勒住了缰绳,另一人伸手便要去拽陆昭的马镫。
    忽而,一支鸣镝如星陨而落,随即数支箭随其发出,几名死
    士应声倒地。
    统军者多用鸣镝,攻伐目标瞬息万变,号令难以辨明,将士多根据统军者的鸣镝声而调整攻击的方向。
    陆昭扬起头,浓云近处尽处有山原明灭,在一片钟声袅袅里,沁出一丝金色的天光。浓云渐渐暗淡,晨昏交替之间,永夜的暗幕化为一抹烟云蓝,光耀的鳞甲与长槊已成锋利料峭的剪影。铁骑自城墙驰道冲击而下,紧跟其后的士兵则负责清扫门阙上的守卫,并打开大门。
    金戈铁马呼啸而过,血肉如草叶碾碎,尘埃终在黎明和光而定。他亦护她在身前,黑色的氅衣流线般划过她的手臂,不知不觉已披在她的身上。
    第141章 尘埃
    朝露如珠, 朝阳如璧,烬土之中刚刚钻出的一抹寒青新绿,旋即被温热的鲜血洒得斑斑点点。儿女情长不便尽诉, 权力之争远未结束。
    保太后的命陨让几近半数的宿卫不再有抵抗之力,然而余者仍在抵死抗争, 贺存将剑从一具尸体中拔出, 求生的恐惧让他无论在力量上还是反应上,都更加的敏锐。
    自权力的高位跌落,便没有比死更好的结果。贺存回顾四周, 卫遐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在东朝攻下北阙的时候,他便早已远离保太后的尸身, 仿佛只要离得足够远,便可以将自身与从逆者划分开来。
    贺存冷笑, 慢慢捡起了地上的火炬,与剩余的贺家死士重新结队。“去望仙殿。”
    没有贺家的皇城, 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留下半数甲士拱卫皇帝行驾后,元澈与陆归二人各乘一骑, 分别领兵扫荡东、西两阕附近剩余的叛逆残党。余者则负责侍奉圣驾, 回到了宣室殿。
    所幸除王峤不在宫内之外,一干臣僚尚且齐全,此时平叛如何分功定赏, 众人在拜表皇帝的勇烈之后,商谈起来。
    朝臣分列,吴淼、陆振、姜绍三人自在最前, 而陆昭为女侍中位列二品, 在魏帝的允准下,暂替中书监王峤执笔诏书。
    吴淼看了一眼恭敬站立在眼前女侍中, 一如他曾看过的无数个世家子弟一样。北方世族在朝堂上无疑具有生而有之的优势,然而自除夕以来,短短数月的时间,各家之间便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能力有之,际遇有之,高位的稀缺注定这些人之间只能有零星几人得以耀眼。谁得以居高位,他很难一言而定,不过现在他对这位陆侍中已经有了新的认知,能把他进行如此难以拒绝的利益捆绑,除了先帝与今上,第三人便是她了。
    “此次护驾论功定赏,太尉怎么看?”魏帝在吴淼与重臣站列之后开口问道。
    吴淼道:“臣以为此次护驾诛逆,太子乃是首功。”
    “这个朕自然知道。”对于老狐狸的求生欲,魏帝早在数年前就摸了个清楚,“其余人等,太尉可试言之。”
    吴淼道:“靖国公挥鞭辟道,车骑将军执戟拼杀,宜当封赏。姜公家人皆在贺氏手中为质,却仍行忠义之举,亦应嘉奖。”
    “太尉素来举贤避亲。”魏帝笑了笑,随即补上了其余的封赏命令,“王谦拒敌于车前,有功,擢升尚书仆射,众将士封赏皆按一等功发放,西阙、东阙门侯,补左右护军之职。冯谏加职领军将军,封开国美阳县男,食实封五百户。”
    说完又转向吴淼道:“听说你幼子已经定了亲?如今任何职,叫什么名字,可取了表字,怎么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吴淼知道魏帝必然清楚自己家中底细,索性也毫不遮掩:“回陛下,犬子名玥,表字逸璞,已与北平亭侯之女定了亲。只是如今臣母病重,家中孤子一直照看则,故未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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