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姑娘这样吩咐,惊云到底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就捧着盒子进去了,心里想的是,反正姑娘这些东西平日也就她与和恩管着,回头与和恩交代下不要触碰这个盒子便是,姑娘高兴最重要。
    她喜欢见姑娘这样高兴。
    出去的时候,惊云正想喊姑娘就寝,夜已深,也到姑娘平日休息的时间了,先前她一直不开口是知晓姑娘在等二公子和小少爷回来的消息,但如今人既然已经回来了,想来姑娘也能安心入睡了,未想方才掀起帘子,她声音都还没发出,就瞧见姑娘正坐在梳妆镜前描眉。
    这个时间描眉……
    惊云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姑娘这是打算去见二公子,她不由又睁大了一些眼睛。
    这阵子姑娘的改变实在是太多了,比如那日主动去找二公子,之后两人就在一起了;又比如这阵子偶尔的失神和突如其来的笑声;还有那阵子动不动就掉眼泪……这一切都不像姑娘会做的事。
    可偏偏姑娘就是做了,还做得没有一点顾忌。
    以至于今日姑娘在这等着二公子回来,惊云已经不觉得稀奇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晚了,姑娘竟然还打算去见二公子,这若是被人瞧见……
    云葭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问惊云:“我之前买的那盒西楼春的胭脂,你放哪里去了?”
    惊云闻声回神,下意识张口回道:“在第三排的盒子里,放得有些里面,奴婢来替您找。”
    她嘴里答着话,脚步也下意识地朝云葭那边迈了过去,但等到梳妆镜旁把胭脂拿出来交给云葭的时候,惊云犹豫一番还是看着云葭小声喊了一声:“姑娘……”
    “嗯?”
    云葭正接过胭脂涂抹红唇,闻言,并未看向惊云,而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怎么了?”
    话落过了一会依旧未听到惊云的回答,抬眸看去便见她面上神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只一想也就明白她在犹豫什么了。
    云葭见她这样,心里无端也生了一些犹豫。
    她刚刚就是看到字条的那一刻忽然很想去见见他,他们已经有阵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瘦了没?他们去西河村又是怎么处置林大河的?
    林大河那人看着老实,其实满肚子的心思算计,之前岑风回来的时候与她说了许多,如果不是诚国公府的名声压着,恐怕还真的制不住那个刁民,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半大的少年过去会不会被他耍无赖反泼脏水……但云葭想,或许这些都只是托辞,她那么相信他能处理好,又岂会真的担心他制不住林大河?
    倘若她真的担心,一早她就喊人过去看着了,而不是任由他们三人自己去处理。
    她大概只是单纯地想去见他一面。
    她想见见他。
    想见见多日不见后的他,见见写了“我错了”的他。
    她甚少有这样澎湃的心情过,倒真跟个情窦初开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似的,甚至还开始找出许久不曾用的胭脂,描眉弄唇,跟每个去见心上人的女子一般……
    只是这些激荡澎湃的情绪在看见惊云脸上的犹豫时忽然就变得清醒起来了。
    她好似……有些太过了?手里还握着那盒胭脂,红唇只抹了一半还未彻底抿开,她也未曾继续去抿开,沉默片刻,云葭难得面露犹豫地迟疑着开口询问惊云:“我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去见他?”
    虽然阿爹不在。
    霍姨和阿琅这个时间应该也已经准备睡了。
    她若真想去见他,也能不叫他人知晓,但好像……的确不怎么应该。
    这么晚了……
    而且他也没开这个口,他今日这般辛苦,或许已经累了准备睡了也不一定。
    她这样找过去也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他。
    这样想着。
    云葭那一颗先前高涨的心此时也渐渐跟着消落下来了。
    “罢了,你去拿水吧。”云葭说着便想把手里的胭脂重新放回到盒子里,只是抽屉才拉开,胭脂还未放进去,胳膊就忽然被人轻轻拉住了。
    云葭怔神抬头。
    便见惊云正低头看着她,在她抬眸的时候还朝她展颜一笑:“我来替姑娘打扮吧。”
    云葭看着她眸光微怔,不明白这才过去刹那的时间,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惊云知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先前瞧见姑娘那一瞬间犹豫到失落的脸,她的心也蓦地跟着一揪。
    不想见姑娘失落。
    不想在姑娘这张明媚的脸上看到一点点不高兴的神情。
    她希望她的姑娘能够一直明媚一直开心一直灿烂夺目。
    去就去吧。
    左右她替姑娘多看着一些不让人发觉便是。
    国公爷不在,小少爷此刻估计也休息了,纵使底下有人觉得奇怪,难道还敢私窥姑娘做事不成?
    惊云想清楚了,心里的那点犹豫也就彻底消失了,她笑着从姑娘的手里拿过胭脂,而后在姑娘困惑的注视下柔声与她说道:“您想去就去,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
    云葭听到这话,面上不由动容起来。
    惊云瞧见之后又冲她笑了笑,而后擦干净手方才主动给姑娘涂抹胭脂,西楼春的胭脂价值百两,不仅颜色好看,若是细闻的话还能闻见淡淡的馨香气,既可涂抹于脸上也能描于红唇之上,惊云细细替云葭涂抹匀开。
    云葭两片嘴唇本就生得好看,涂上胭脂之后便更加惊艳了。
    惊云越瞧越觉得姑娘如今的气色是越发好了,也不由庆幸起自己不曾阻拦姑娘是对的。
    看着端坐在铜镜前的姑娘。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姑娘素日不怎么爱妆扮,今日好不容易有心情,惊云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心痒痒的,她双眸亮晶晶的,等把胭脂盒子重新盖好,主动询问起云葭:“姑娘,要不奴婢再重新给您梳个发髻吧?”
    情绪向来是最容易感染人的。
    云葭看着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原本萦绕的那点犹豫也彻底消失了,她在惊云的注视下笑着点了点头,只是云葭也没想到最初只是准备描个眉涂个胭脂,最后竟然会演变成……妆扮梳发甚至等到要出门的时候还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要不是云葭阻止,恐怕惊云还打算把她的衣裳重新拿香料熏一下。
    可即便只是这样,云葭也已觉得十分隆重了,也亏得这会夜已经深了,在外伺候的已经没什么人了,若不然云葭这样出去,指定是要惹人起疑的。
    “这样是不是太隆重了一些?”
    临了出门的时候,云葭看着自己身上的百花薄衫,难免还是心生了一些犹豫。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在裴郁面前出现过。
    若是以往两人没关系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她有些纠结,甚至有种想把自己的衣裳重新换回来的冲动。
    惊云这会却半点不觉得如何。
    什么隆重不隆重的,她家姑娘就该这样好好打扮才是。
    “没有的事,您怎么打扮都是正常的。”虽说人靠衣装,可对于她家姑娘而言,即便再好看的华服也只是给她家姑娘点缀的份,锦上添花之物罢了。
    眼见姑娘面上还有些犹豫,惊云知晓她在意什么,索性直接说了杀招:“您再不去,二公子可就真该睡了。”
    这话果然管用。
    云葭等了一夜,又妆扮了这么久,为得不就是见裴郁一面?哪有耗了这么久的时间,最后却连人都没见到的道理?
    云葭想到这也就未再犹豫,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走吧。”
    她说完便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早先时候,惊云已经让和恩下去歇息了,今日是她守夜,外面也没什么人了,除了院子外面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在守夜,以防云葭夜里需要什么重物需要她们抬的,其余人都已经去后边的后罩房里歇息了。
    两个婆子刚吃完夜宵。
    饭后最适宜睡觉,两个婆子以为跟从前似的,用不着她们做什么,吃完夜宵就靠着门打起盹来了,云里雾里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也只当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听到有人喊她们:“崔妈、陈妈,醒醒。”
    两人这才眯着眼醒了过来。
    瞧见惊云,还以为云葭有什么吩咐,两个婆子一句“惊云姑娘”刚喊出来,就瞧见了站在惊云身边的云葭。
    两个婆子起初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眼睛眨了好几下,确保这不是幻想,是真的,这才哎呦一声,火急火燎站了起来,冲着云葭的方向就行礼请安:“给姑娘请安!”
    “姑娘怎么这会出来了?”两人瞧见云葭的妆扮,微怔,似不敢置信一般轻声问了一句,“姑娘这是准备出去?”
    云葭嗯一声,说:“有点事要去处理。”
    “这么晚,您……”
    婆子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惊云沉声打断了:“什么时候姑娘做事还要经过你们同意了?还不去开门!误了姑娘的事,有你们好看的!”
    她少有这样威严的时候,此刻这么一发作自是引得两个粗使婆子心生畏惧,又听云葭说“开门吧,我有些事处理完就回来”,两婆子自是不敢再多言,忙躬着身应是,转身去开门了。
    走之前云葭朝惊云看了一眼。
    惊云会意,一面扶着云葭的胳膊,一面同两个粗使婆子交待道:“姑娘出去的事,不许与旁人说,尤其是干妈那边。”
    早些时候,惊云已经正式认了罗妈妈为干妈了。
    满府的人都知道,也知道这阵子罗妈妈与之前那个丈夫和离了,心情不好,平日也没人敢拿烦心事去扰她。
    因此听惊云这样说,两婆子自是纷纷点头应是。
    余后再无别话。
    惊云扶着云葭出去,让两人先把门关上,等回来,她自会叩门。
    两婆子点头应是。
    ……
    惊云过来的时候,裴郁还在看书。
    他已换了一身衣裳。
    知晓云葭那边没有回话,他虽觉得失落,却也觉得正常,毕竟是在家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只能想法子看明日能不能寻个机会与她单独说几句话了。
    心里盼望着,因此裴郁只是失落了一阵,便重振旗鼓开始温习今日要看的书了。
    如今距离秋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到这种时候,其实也就是温习再温习,书写再书写,熟能生巧,然后积极面对。
    桌边放着夜宵。
    有阵子没吃到家里的宵夜了,即便是裴郁这样不贪口舌之欲的人也有些怀念了,他先前已用了半碗鸡汤小馄饨,又吃了半块焦脆香酥的干菜饼,这会一边翻看着书,一边想把剩下的半块烧饼吃完,忽见小顺子着急忙慌走了进来。
    裴郁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事不关己地淡淡闲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着急?”
    小顺子刚要张口,又怕隔墙有耳,只能悄悄靠过去,压着嗓子同人说:“少爷,惊云姑娘刚来传话……”
    几乎是这句话刚落下,原本事不关己、神色自若的裴郁就忽然抬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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